彼得格勒的夜幕早早降临，位于市中心的一栋三层公寓楼里灯火通明。
这栋昔日的富商宅邸如今被临时征用为德共代表团的住所，厚重的丝绒窗帘虽然略显陈旧，却依然严实地遮蔽着窗外的夜色。
宽大的橡木长桌旁，煤油灯的光芒在每个人脸上跳跃，映照出深浅不一的阴影。
威廉·皮克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林坐在他左侧，神情专注而沉静。
组织联络负责人瓦尔特·施特克尔坐在右侧，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安娜·沃尔夫、格特鲁德·诺伊曼和莉泽洛特·贝格曼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三个年轻女性的脸上都带着严肃的表情。
桌上摆放着已经凉透的茶水和吃剩的黑面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旧家具、煤油和简单食物的特殊气味。
窗外偶尔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更衬得屋内气氛凝重。
林环视众人，声音平稳而清晰：“同志们，我们刚刚结束了与季诺维也夫同志的会面。”
“在前往莫斯科之前，我们必须统一认识。”
“对于他今天所阐述的观点，大家有什么看法？”
短暂的沉默后，瓦尔特率先开口。
这位经验丰富的联络负责人语气谨慎：“季诺维也夫同志的热情令人印象深刻，他描绘的世界革命前景也确实振奋人心。”
“但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担心这种立即在整个欧洲发动全面起义的主张，可能会低估我们面临的现实困难。”
皮克点了点头，接过话头：“我在会谈时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季诺维也夫同志似乎将德国革命想象得过于简单了。”
“他建议我们立即在柏林宣布成立苏维埃共和国，然后迅速将革命火种播撒到整个欧洲。”
“这种想法很美好，但是……”
“但是完全不切实际。”莉泽洛特突然插话，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异常清晰。
见所有人都看向她，她稍微挺直了背脊，继续说道：“我们在柏林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相对稳固的根据地，如果贸然采取过于激进的行动，很可能会遭受重大损失。”
安娜也鼓起勇气开口：“我同意格特鲁德的看法。”
“季诺维也夫同志似乎完全不了解德国现在的具体情况。”
“容克地主和资本家的势力依然强大，自由军团的威胁也远未消除。”
“在这种情况下贸然推进全面革命，无异于自杀。”
格特鲁德一直安静地做着记录，此时也抬起头来：“更重要的是，季诺维也夫同志似乎对德国整个工人阶级的真实状况缺乏了解。”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没有做好立即进行武装起义的准备。”
“如果我们强行推进，很可能会脱离群众。”
瓦尔特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补充道：“而且我们还要考虑协约国的态度。”
“如果德国爆发全面革命，很难保证法国、英国不会像干预匈牙利苏维埃共和国那样进行武装干涉。”
讨论越来越热烈，每个人都从自己的角度提出了对季诺维也夫路线的质疑。
皮克听着同志们的发言，眉头越皱越紧。
终于，他转向一直沉默的林：“林同志，你怎么看？”
林缓缓抬起头，煤油灯的光芒在他眼中闪烁。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同志们说得都很对。”
“但是我想提醒大家注意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季诺维也夫同志的观点，根本不能代表列宁同志和布尔什维克党中央的立场。”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林环视着每一张面孔，继续说道：“季诺维也夫同志代表了一种急躁的情绪，但这并非莫斯科的全部。”
“列宁同志是务实而深谋远虑的革命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革命的复杂性和长期性。”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拉开窗帘的一角，望着彼得格勒的夜色：“列宁同志曾经明确批评过这种革命急性病。”
“他清楚地指出，革命需要正确的时机、充分的准备和适当的策略，而不是靠着一腔热血就能成功的。”
瓦尔特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这么说来，季诺维也夫同志的观点在布尔什维克党内也并非主流？”
“至少不应该是。”
林转过身，表情严肃，“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季诺维也夫同志之所以如此热衷于输出他的激进路线，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巩固他在共产国际内的地位和影响力。”
这个判断让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思。皮克缓缓说道：“这么说，我们到了莫斯科后，很可能会面临两种不同路线的争论？”
“正是如此。”
林走回座位，“所以我们必须明确自己的立场。”
“德国的革命需要另一种节奏——既不是右倾的保守退缩，也不是左倾的盲目冒进。”
“我们需要的是扎实的群众工作、灵活的统一战线策略，以及在关键时刻果断但不冒进的行动。”
格特鲁德若有所思地说：“也就是说，我们要在莫斯科表明立场，争取列宁同志和其他务实派领导人的理解和支持？”
“不仅如此。”
林的眼中闪烁着战略家的光芒，“我们还要用柏林的成功实践来说服他们。”
“我们用毛细血管理论建立起的基层组织，用灵活游击战术取得的军事胜利，用耐心争取到的群众支持——这些都是最有说服力的论据。”
安娜兴奋地接话：“我们要让布尔什维克的同志们明白，德国的道路虽然与俄国革命有些许不同，但同样是通往社会主义的有效途径！”
“说得好。”
林赞许地点头，“我们要展现的，不是对俄国革命模式的简单模仿，而是基于德国具体情况的发展。”
“这才是对马克思主义的真正坚持和发展。”
瓦尔特已经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录着要点：“那么，我们在莫斯科的策略应该是：”
“第一，明确表达对列宁同志路线的认同；”
“第二，用柏林的成功经验证明德国道路的正确性；”
“第三，争取布尔什维克党内务实派的支持；”
“第四，在共产国际内部建立更广泛的理解和支持。”
皮克总结道：“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让所有人都明白：”
“德国的革命需要德国的节奏。”
“任何试图将俄国模式生搬硬套的做法，都注定要失败。”
会议持续到深夜。
当最后一点灯油即将燃尽时，每个人都对即将到来的莫斯科之行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他们知道，等待他们的不仅是一场简单的经验交流，更是一场关乎德国革命前途的重要博弈。
林最后说道：“记住，同志们。”
“我们不仅要学习俄国革命的经验，更要贡献德国革命的智慧。”
“这才是真正的国际主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