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尖锐的嘶鸣,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两人的耳膜。
它宣告着一个胜利的终结,和另一个危机的开端。
姜晚的心脏像是被那声音攥住了,猛地一抽。
她还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大脑一片空白,怪物的尘埃还在缓缓飘落,可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手腕上那块彻底死寂的手表吸走了。
裂纹遍布,黯淡无光。
【能源……耗尽。】
【自毁协议……启动……倒计时……十、九……】
【宿主……快……把阀门……】
星火最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脑海深处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阀门。
对,阀门!
姜晚猛地回神,僵硬的脖颈转向那根粗大的工业管道。
陆少校也几乎在同时有了动作,他从怪物化为尘埃的巨大震撼中挣脱,军人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锁定了新的威胁源头。
就是那个阀门!
那个被他亲手用杠杆撬开一丝缝隙的,铸铁打造的,此刻正发出夺命尖啸的巨大阀门!
“哐当!”
他想也不想,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根沉重杠杆,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
“你干什么!”
姜晚的呵斥脱口而出,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惊惶。
陆少校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已经站定在阀门前,双手握住杠杆,准备用同样的方式,把它撬回去。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符合他思维逻辑的解决方式。
打开它,再关上它。
天经地义。
“别动!”姜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要盖过阀门的嘶鸣,“你想让我们所有人都被炸成碎片吗!”
陆少校的动作猛地一僵,他侧过头,昏暗的光线下,那张沾满灰尘和汗水的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暴躁。
“不关上它,难道等着它把这层地壳都掀翻吗!”他低吼着回应,手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贲张。
管道的震动越来越剧烈,脚下的水泥地都能感觉到那种高频的颤栗,仿佛有什么洪荒巨兽正被囚禁在铁管之中,疯狂地撞击着牢笼。
“你懂个屁!”姜晚几乎是冲到了他的身边,一把按住他即将发力的手臂,“这不是普通的压力!你听这个声音!”
她强迫陆少校去听。
那不是单纯的气体或者液体高速泄露的声音。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不断攀升的,几乎要撕裂金属的颤音。
是共振。
作为一名顶尖的精密仪器工程师,姜晚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在实验室里,最微小的共振都可能导致价值千万的设备报废。
而在这里,在这根不知道输送着什么高压介质的,七十年代的傻大黑粗的管道上,共振意味着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强行关闭,只会让阀门内部的压力瞬间激增,应力集中在一个点上!”姜晚语速快得像是在扫射,“这铸铁阀门本来就有脆性,一旦超过它的屈服极限,它不会变形,只会像玻璃一样,直接炸开!”
她的脑子里飞速闪过一张张金属疲劳和断裂力学的分析图。
陆少校显然听不懂什么叫应力集中和屈服极限,但他听懂了最后一句话。
炸开!
他看着眼前这根剧烈抖动的,比他腰还粗的管道,想象着它炸开的场面,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那不是炸,那是粉身碎骨。
“那你说怎么办?”他终于松开了杠杆上的力道,但依旧紧紧握着,仿佛那是唯一的武器。
“我……”姜晚一时语塞。
怎么办?
在22世纪的实验室里,她有一百种方法。精确泄压,调整流速,引入阻尼器……
可这里是1974年的地下。
她唯一的“高科技设备”,刚刚为了救她,变成了一块破碎的废铁。
姜晚的心又是一痛,但她强行压下了这份情绪。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的大脑高速运转,将所有关于流体力学、材料力学的知识,与眼前这个老古董阀门进行匹配。
没有仪表,没有工具,甚至连管道里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一道纯粹的经验题。
“声音……频率还在升高。”姜晚喃喃自语,“不行,快到临界点了。”
“什么临界点?”陆少校紧张地追问。
“桥塌的那个点!”姜晚睁开眼,用他能听懂的方式解释,“就像部队过桥要用便步,就是怕整齐的步伐跟桥的固有频率一样,引发共振,把桥给走塌了!现在这个阀门,就是那座快要塌了的桥!”
陆少校的脸白了。
这个比喻他懂了。
而且他懂得很彻底。
“我们得破坏它的频率!”姜晚的思路清晰了起来,“不能堵,只能疏,或者……扰!”
“怎么扰?”
姜晚的目光落在了陆少校手中的杠杆上。
“把它给我。”
陆少校没有犹豫,立刻将那根沉重的铁家伙递了过去。
姜晚掂了掂,分量不轻。她走到管道侧面,侧耳贴在冰冷的管壁上,仔细分辨着那股致命的震动。
嗡嗡嗡——
嘶嘶嘶——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一种是管道整体的低频共鸣,一种是阀门缝隙处泄露造成的高频尖啸。
必须打破这个该死的和谐。
“你,”姜晚指着阀门后方约两米处的管道,“看到那个焊缝没有?”
陆少校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圈粗糙的,凸起的焊接痕迹。
“看到了。”
“用你的拳头,砸那里。”姜晚下达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
“什么?”陆少校怀疑自己听错了,“用拳头?”
“对!别用工具,就用拳头!”姜晚不容置疑地重复,“我需要一个可控的,带着人体组织缓冲的瞬时冲击力,而不是硬碰硬的刚性碰撞!”
她的大脑在疯狂计算。
她需要一个外部的,不规则的震动源,来打乱管道已经形成的稳定共振频率。
用杠杆敲,力道太死,频率太单一,很可能弄巧成拙,反而加强共振。
只有血肉之躯,这种非均质的“软锤”,才能产生最复杂的,最无序的冲击波。
陆少_major没有再问,尽管这个命令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他选择了相信。
这个刚刚还像个柔弱书生的女人,在面对这种纯粹的工业危机时,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绝对自信和专业性,让他本能地选择了服从。
他走到指定位置,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右拳。
“听我口令,”姜晚举起了手中的杠杆,眼睛死死盯着阀门和管壁的连接处,“这不是让你发泄,是技术活!我要你用七成力,不要用全力,砸下去就收回,不要有停留!”
“好!”陆少校沉声应道。
“预备……”
尖锐的嘶鸣还在持续攀升,像是在为他们的死亡演奏序曲。
姜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在赌。
赌自己的判断,赌这个七十年代的傻大黑粗,还遵循着她所知的那些物理定律。
“就是现在!砸!”
在姜晚的命令发出的同时,陆少校的铁拳也狠狠地砸在了那圈粗糙的焊缝上!
“嘭!”
一声闷响。
完全不同于金属的尖啸,沉闷,厚重。
那一瞬间,管道的剧烈震动,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有效!
姜晚心中一喜。
但下一秒,那被打乱的共振,以一种更加狂暴的姿态,重新聚合起来!
嘶鸣声陡然拔高了一个八度,变得更加刺耳,更加疯狂!
管道的抖动幅度,比刚才大了至少一倍!
“没用!更糟了!”陆少校甩了甩发麻的拳头,骨节处已经一片血肉模糊。
“再来!”姜晚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没有丝毫气馁,“频率不对!刚才的冲击波被高频啸叫抵消了!我们得制造一个复合波!”
她的大脑已经成了一台人肉计算机。
“这次,我喊‘一’,你准备,我喊‘二’,你砸下去!”姜晚语速飞快地布置着,“同时,我会在你砸中的瞬间,用杠杆敲击阀门本体!”
“两个点同时?”
“对!一个点负责制造低频扰动,一个点负责冲击高频核心!快!没时间了!”
管道上的一颗紧固螺栓,因为剧烈的震动,竟然“嘣”的一声被生生崩断,带着火星从陆少校的耳边飞了过去,在远处的墙壁上砸出一个小坑。
死神已经亮出了镰刀。
陆少校再次站定,这一次,他的神态里再无一丝一毫的怀疑,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姜晚也双手握住了杠杆,将尖端对准了阀门那个巨大的圆形手轮中心。
“一!”
她高喊出声。
陆少校的右拳高高扬起。
“二!”
“嘭!”
“当!”
两个声音,几乎在同一瞬间响起!
拳肉的闷响,与金属的脆响,交叠在一起。
奇迹发生了。
那道已经攀升到极限,仿佛要刺破苍穹的尖锐嘶鸣,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戛然而止。
不,不是戛然而止。
它从一个极端尖锐的单音,瞬间跌落,化作了一阵混乱而嘈杂的“呼呼”声,就像是无数个漏气的轮胎。
管道那疯狂的摇摆,也随之平息下来,只剩下轻微的,可以接受的震动。
成功了!
共振被打破了!
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几乎要虚脱在地。
陆少校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拳头,又看看一脸苍白,汗水浸透了额发的姜晚,第一次,他对这个女人的认知,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这不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弱女子。
这是一个……怪物。
一个能用耳朵听出金属在“尖叫”,用拳头和杠杆就能拆解物理定律的怪物!
“还没完。”姜晚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我们只是暂时让它‘冷静’了下来,泄漏还在继续。现在,可以关上它了。”
危机并没有解除。
他们只是从“立刻爆炸”的边缘,退回到了“缓慢泄漏”的状态。
两人对视一眼,重新走回阀门前。
陆少校再次将杠杆卡进阀门手轮的辐条之间。
“我喊一二三,一起用力。”他沉声说道。
“好。”
“一!”
“二!”
“三!”
两人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杠杆上。
咯——吱——
铸铁手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极其缓慢的速度,开始向关闭的方向转动。
有效!
一毫米。
两毫米。
那道缝隙正在被一点点地封死。
从缝隙中泄出的气流声也越来越小。
胜利在望。
两人都咬紧了牙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杠杆上。
就在手轮即将转动到完全闭合的位置,只需要最后一下,最后一点点力气的时候——
“咔嚓!”
一声清脆到令人绝望的断裂声,在两人耳边炸响。
杠杆上传来的巨大阻力,瞬间消失了。
两人因为用力过猛,齐齐向前扑去,狼狈地摔倒在地。
姜晚摔得七荤八素,她顾不上疼痛,第一时间回头看去。
只见陆少校手中,只剩下半截孤零零的钢杆。
而那个铸铁打造的,厚重无比的阀门手轮,正中央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碗口大的窟窿。
头条……被他们用杠杆,给生生掰断了!
他们失去了关闭阀门的唯一工具。
不。
更糟。
因为手轮结构的破坏,那刚刚被他们勉强合上大半的阀门,在内部巨大压力的反推下,猛地向后一弹!
“砰!”
缝隙,被再次撑开。
而且,比最开始的时候,还要大!
“噗——”
一股不再是尖啸,而是如同怒龙咆哮般的,带着高热和巨大冲击力的白色蒸汽,从那道扩大的缝隙中,狂喷而出!
地下管道里,瞬间被高温的水雾笼罩。
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情况,比最开始时,还要糟糕十倍。
姜晚呆呆地跪坐在地上,看着那道势不可挡的白色蒸汽柱,大脑彻底宕机。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就在这片绝望的白雾之中,她手腕上那块破碎的手表,那块被怪物尘埃和汗水覆盖的表盘之下,一抹微不可察的红光,在最深处闪动了一下。
快到……如同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