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强腮帮子鼓得老高,牙咬得咯吱响。
合作?跟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杂碎?可眼巴前儿这景儿……他眼皮子飞快地扫了圈外头——那虫子厚得跟黑棉被似的,还有那俩瞅一眼就做噩梦的玩意儿——嗓子眼儿里跟堵了把沙子,又干又涩。
不答应?不答应怕是立马就得去阎王殿报道。
“行,”李国强从牙缝里硬挤出这个字,枪口往下压了压,可那双眼睛还跟钩子似的盯着陈明,“陈明,你最好把花花肠子给我收起来。今儿要能囫囵个儿出去,咱俩的账,一笔一笔慢慢算。”
“放心,李警官,”陈明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皮子抽了抽,“命都快攥不住了,还耍什么心眼子?”
他扭头冲自己那几个脸白得跟吊死鬼似的手下低吼:“都给老子听好了!贴紧喽!背靠背!谁他妈敢掉队、敢起幺蛾子,不用李警官动手,老子先送他见阎王!”
这话一半是说给李国强听,一半也是敲打自己手下这群快吓破胆的怂包。
得,警察、黑帮,加上中间这个不知所措的娃娃,就这么别别扭扭、提心吊胆地凑成了一堆。
以牧尘为圆心,哆哆嗦嗦围成了个小小的、跟乌龟爬似的往前挪的“人肉圈子”。
牧尘被挤在正当中,小脸绷得死紧,一点血色都没有,跟刷了层白灰似的。
他一只手死死捂着胸口那块烫人的碎片,另一只手把师父给的牛皮小包攥得都快嵌进肉里了,手指头捏得关节都泛了青。
他不敢低头看——那些被虫潮卷进去的人,就嚎那么半嗓子,眨眼功夫就被拖进黑黢黢的虫堆里,连个响儿都没了,只有“沙沙”的啃骨头声,听着人后脊梁发凉。
他只能逼着自己,眼珠子一错不错地钉在猴老三身上——不,是钉在猴老三胸口那块幽幽冒着暗红光的星辉石上,还有……福贵叔那只从黑丝里挣出来、离石头就差那么一丁点儿、看着就让人心头发颤的手。
“走!这边!”陈明哑着嗓子低吼,手指向左侧一条明显更窄、黑得深不见底的岔道,“我记得叶老大说过,这条‘老鼠道’直通后面的仓库!窄是窄,但虫子不好堆!”
没有选择。
李国强推着牧尘,陈明和他剩下的人挤作一团,像一群受惊的牲口,闷头扎进了那条狭窄的缝隙。
一进去,空间骤然挤压。 岩壁湿冷粗糙,蹭着肩膀和后背。最宽处不过容两人侧身,低矮的地方必须深深弯下腰,几乎匍匐。
速度立刻慢了下来,从‘挪’变成了‘蹭’。
粗重的喘息、衣物摩擦石壁的沙沙声、还有压不住的、因恐惧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在密闭的巷道里被放大,闷响着砸在每个人心头。
“快点!他妈的别停!” 陈明在中间焦躁地催促,但他自己的动作也因为恐惧和地形而僵硬迟缓。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 或许只过了几分钟,或许已有半柱香。
牧尘只觉得自己的小腿肚子开始发酸、发胀,冰冷的汗水浸透了里衣,紧贴在背上。
唯一的“计时器”,是身后并未远去、反而因为巷道回声而显得更加清晰、更加迫近的“沙沙”虫潮声,以及……那始终不紧不慢,却如影随形的“咚……咚……”脚步声。
那声音仿佛就贴在后脖颈上,催命一样。
就在体力与恐惧即将压垮某个临界点时,前方押阵的陈明手下突然哑声喊了一句:“到了!前面有门!”
几人精神一振,拼着最后一股力气,连滚带爬地挤出了狭窄的“老鼠道”。眼前豁然稍宽,是一个大约十几平米、像是从前矿工歇脚的开凿小厅。
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铁锈和尘埃味。
而在小厅尽头,依着岩壁,赫然是一扇锈蚀得几乎与周围岩石同色的厚重铁门,门轴早已锈死,只歪斜地敞着一条黑黢黢的缝,像一张沉默的、通往未知的嘴。门上挂着的锁头,已经被某种粘液腐蚀得坑坑洼洼。
根本没有时间细看。
“就这儿!”陈明眼珠子一亮,上去就是一脚,“哐当”一声把门踹得大开。
几把手电筒的光柱“唰”地全打了进去——然后,所有人的心,就跟绑了块大石头似的,“咕咚”一下沉到了底儿。
里头是堆着些木头箱子,可大多数早就烂得发黑发霉,糊着一层厚厚的、暗绿色的、像浓痰一样又粘又臭的分泌物。
来不及细看,几个人像疯了似的扑向那些箱子。
木箱腐朽,一碰就碎,扬起呛人的霉尘。
“这个不行!”
“锈死了!”
“子弹全涨了!’”
压抑的、带着绝望的低吼在狭小空间里快速交换。短短几十秒的翻找,却像过了几个时辰。
直到在墙角撬开两个相对完好的铁皮箱,翻出几把老掉牙的五四式手枪,几十发用油纸包着、看着还凑合能用的子弹,外加两把砍柴刀似的砍刀和几根撬石头用的铁钎子。
“……操!”陈明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低骂,脸黑得像锅底。
“有得用就不错了!”李国强还算稳得住,手脚麻利地抄起一把枪,检查了下,“咔哒”一声上了膛,“都听好!枪和刀给会使的!手!管好自己的手!离那些虫子分泌物远点儿!看着就邪性,沾上指不定出什么事!”
没人吭声,气氛压抑得喘不过气。就那么点可怜的“家当”,默不作声地分着, 刚冒出头的希望,被现实一盆冰水浇得透心凉。
几人刚把还能用的家伙分到手里,枪管冰冷粗糙的触感还没焐热——
洞外,那一直保持压迫节奏的“咚……咚……”声,毫无征兆地,停了。
死寂。
连虫潮的“沙沙”声都仿佛瞬间远去。
这反常的寂静比任何声响都更揪心。 所有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耳朵竖得尖尖的。
然后——
“咚!!咚!!咚!!!”
不是逼近,是爆响! 声音的来源仿佛瞬间拉近了十数米!不再是踱步,而是沉重的、狂暴的、带着明确冲锋意图的践踏!连地面都传来了细微的震颤!
“来了!那鬼东西冲过来了!”有人扯着嗓子尖叫,声音都劈了。
所有人猛地扭头,手电光乱七八糟地晃过去。
只见猴老三的速度跟打了鸡血似的,突然就快了起来! 不再是之前那种僵硬的挪步,变成了一种关节看着就别扭、反向弯曲的快步!
更吓人的是,挂他胸前的向福贵,那只一直伸着的手,手指尖儿竟然在慢慢往下滴嗒! 一滴滴浓得像化不开的沥青、还冒着“滋滋”白烟的黑色液体,从他指尖往下滴,滴在石头上,“嗤啦”一声,硬邦邦的石头立刻给蚀出个小坑,一股子呛人的焦臭味就飘了过来。
“我日!那黑水……”陈明一个手下吓得腿肚子直转筋。
“开枪!打!打那个胸前的人!”陈明第一个反应过来,抄起刚分到手的枪,“砰砰砰”就是几枪,枪口喷出的火光在黑暗里格外刺眼。
其他人也跟梦游醒了似的,手忙脚乱地跟着开火。
狭窄的巷道里,枪声跟炸了锅似的响成一片,震得人耳朵嗡嗡的,火药味儿混着那焦臭味,呛得人直咳嗽。
可接下来这出,让所有人血都凉了半截。
子弹“嗖嗖”地朝猴老三飞过去,可在离他身子还有半尺来远的地方,那些缠在他和向福贵身上的黑丝线,跟活了的毒蛇一样,“唰”地扬起来,交织成一团薄薄的黑雾。
子弹钻进黑雾,就跟打进了一滩浆糊里,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下来,然后表面“滋滋”冒着黑气,迅速锈蚀、变形…… 还没等挨着猴老三的衣裳边儿,就“叮叮当当”变成了几块黑乎乎的废铁渣子,掉在地上。
“没……没卵用……”有人哆嗦着嘴唇,喃喃出声,声音里透着股绝望。
恐惧,像冰水一样,从头顶灌到脚底板。
枪都打不动,这还怎么玩?
就在人心最慌、最乱、最没主意这节骨眼上,那个一直油嘴滑舌、对陈明不太服气的“泥鳅”,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里头闪过一丝贼光。
他突然扯着嗓子怪叫一声:“老三!看你左边!”
他旁边一个正紧张兮兮举着枪瞄准猴老三的汉子,下意识就扭头往左看。
说时迟那时快,“泥鳅”脸上那股油滑劲瞬间没了,换上一副狠毒相,猛地伸出胳膊,卯足了劲儿,朝着那汉子后背心狠狠一推!
“啊呀——!”那汉子根本没想到,惊叫着往前踉跄了好几步,不偏不倚,正好挡在了猴老三冲过来的路上,也把后头好些人的射击视线给挡住了。
猴老三那空洞洞冒着绿光的“眼窝”似乎闪了闪,一条缠满黑丝、看着就硬邦邦的手臂,快得像道黑影,“呼”地一下探出来, 一把就薅住了那汉子的肩膀!
“嗤——!” 黑丝跟见了血的蚂蟥一样,顺着接触的地方疯狂往上爬。
那汉子连第二声惨叫都没嚎出来,整张脸就被黑丝糊满了,人就跟漏了气的气球似的,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
“泥鳅!!!我日你八辈祖宗!!!” 陈明眼珠子都快瞪出血了,反应过来,调转枪口就想崩了这个叛徒。
可“泥鳅”动作更快。
他脸上哪还有半点平时的油滑样,就剩下疯子一样的求生欲。
他借着同伴身体制造的这点混乱和遮挡,真跟条泥鳅似的,腰一猫, 不是往后跑,反而朝着巷道更深、更黑、根本不知道有啥的那头,没命地窜了过去!
他精着呢,往回跑死路一条,只有往那没人敢去的黑窟窿里钻,说不定还能挣出条活路——或者,他是不是知道点啥别的门道?
“追!别让那杂碎跑了!”李国强也火了,这临阵害自己人的畜生!
可他脚刚抬起来,猴老三已经像甩破麻袋一样,把手里那具迅速干瘪的尸体扔到一边,那双绿油油的“眼睛”,又一次牢牢锁定了他们,并且,加速冲了过来!
距离,眼瞅着就没了!
那股混合着尸体腐烂和阴寒入骨的死气,劈头盖脸地压过来。向福贵指尖滴落的黑水,在地上划拉出一道“滋滋”冒烟、看着就吓人的痕迹。
牧尘被挤在人堆中间,看着越来越近、越来越不像人的猴三叔和福贵叔,看着他们身上那些扭来扭去的黑丝,看着福贵叔那只滴着黑水、看着就疼的手……他胸口那块碎片,烫得跟烧红的炭似的,一股说不清是伤心、是愤怒、还是豁出去了的劲儿,猛地冲破了心里那层害怕的壳子。
他不能就这么干看着!
不能让猴三叔和福贵叔一直这样!也不能让这些黑丝、虫子,还有躲在后头那个母皇,把村子给祸害了!
就在猴老三那只缠满黑丝、滴着腐蚀黑水的手,眼看就要抓到最外边一个吓傻了的陈明手下时——
牧尘猛地吸了一大口气,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从人缝里硬生生挤了出来,一下子冲到了最前头!
“尘娃!回来!别过去!”李国强吓得魂飞魄散,伸手就去捞他。
可牧尘已经蹿出去了。
他不再捂着胸口,而是“刺啦”一下,把一直攥在手心、都攥得汗湿了的那个牛皮小包扯开, 把里头程大夫给的、提纯过的硫磺粉和雄黄粉,朝着迎面冲来的猴老三,还有地上涌过来的虫潮,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地扬了出去!
“噗——!”
一股子淡黄色混着灰白色的粉末烟雾,在黑暗里猛地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