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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回廊”的内部,是言语难以形容的混沌与险恶。

“逐星者”号如同闯入巨人破碎梦境的微尘,在扭曲的空间结构中艰难穿行。舰体外部的隐匿涂层和能量抑制系统全功率运转,竭力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但在这片物理规则都显得支离破碎的区域,任何技术都仿佛失去了绝对的保障。

导航完全依赖于那段古老信号中提及的“星光残影”。这并非真正的星光,而是某种超越常规物理学的现象——一些在久远过去发生在此地的超新星爆发或其他宇宙级事件,其光芒被这里异常的空间结构多次反射、折射、延迟,形成了一条条如同幽灵般徘徊不散的光学路径。这些“残影”亮度极低,且变幻不定,只有在特定的角度、使用经过特殊调谐的超高灵敏度光学传感器,才能捕捉到那微弱得如同幻觉的轨迹。

遵循“星光残影”的指引,意味着航行路线必须极其精确,任何微小的偏差都可能导致失去路径,或者更糟——闯入信号中警告的“沉睡之眼”区域。

“左舷十五度,仰角负三度,跟上第三道‘残影’主脉。”导航员的声音紧绷,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淡得几乎要融入背景噪音的蜿蜒光带。“注意前方空间褶皱,引力读数显示存在微观黑洞集群,规避路线已标注。”

“逐星者”号的姿态推进器喷出细微的离子流,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航向,舰体几乎是贴着那片看不见的引力陷阱边缘滑过。舷窗外,空间的扭曲使得远处的星云和残骸呈现出怪诞的、不断变化的形态,仿佛整个宇宙都在融化、流动。

凌夜的精神感知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延伸至舰体之外,感受着空间结构本身的“张力”和“脆弱点”。他能“听”到空间被撕裂又缓慢愈合的细微声响,能“感觉”到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引力漩涡如同深海暗流般危险。他的存在,成了“逐星者”号在这片迷宫中最宝贵的额外感官。

“右侧‘残影’出现分叉!”传感器操作员突然喊道,“主脉亮度衰减,支脉亮度增强!信号指引模糊!”

艾娜立刻看向凌夜。

凌夜闭目凝神片刻,缓缓道:“跟随支脉。主脉……给我一种不祥的预感,其尽头空间结构极其混乱,像是被什么东西‘咀嚼’过。支脉虽然未知,但空间相对‘平滑’。”

这是一种基于直觉和超凡感知的风险评估,无法用数据完全证实,但此刻无人质疑。艾娜果断下令:“调整航向,跟随支脉‘残影’。”

“逐星者”号再次转向,驶入了一条更加狭窄、两侧漂浮着巨大冰封岩石和金属残骸的“通道”。这里的“星光残影”变得更加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航行了不知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标准意义。突然,前方豁然开朗。

他们驶出狭窄的通道,进入了一个相对广阔的空间。这里的空间扭曲程度稍缓,形成了一个直径约数千万公里的近似球形空腔。空腔的“壁”是由无数星际尘埃和破碎天体构成的、缓慢旋转的环带。而在空腔的中央,悬浮着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巨物。

那是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小行星,或者说是数个小行星熔接在一起的造物。其表面布满了人工开凿的痕迹和古老的建筑结构,大多已经残破不堪,覆盖着厚厚的宇宙尘埃。在小行星的顶端,依稀可见一个宏伟宫殿般的建筑轮廓,但其穹顶已然坍塌,只剩下几根巨大的、如同巨人肋骨般的金属支架倔强地刺向虚空,支撑着部分残留的结构。整个小行星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与古老气息,仿佛一位坐在破碎王座上、早已死去的宇宙君王。

“破碎王座……”雷克斯低声念出了信号中的名字,语气中带着震撼与凝重。

这里,就是“守夜人”的等待之地?

“扫描该天体,重点搜索生命信号、能量反应以及任何人工信号源。”艾娜下令,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被动传感器对准了那片死寂的废墟。几分钟后,结果令人失望。

“未检测到任何生命信号。能量反应……极其微弱,仅存在于少数几个深埋地下的结构,疑似维持最低限度环境控制的备用能源。未检测到任何主动信号发射。”

一片死寂。难道他们来晚了?“守夜人”已经不在了?或者,这里根本就是一个错误的指引?

“有微弱的信号……不是电磁波……”梓兰突然开口,她手中的“虚空之遗”碎片正散发着柔和的、共鸣般的微光,“是……灵能回响?非常非常古老,而且……悲伤。”

凌夜也感知到了。在那片废墟深处,弥漫着一种极其淡薄、但无比坚韧的精神印记,那是一种混合了漫长等待、无尽孤独以及最终失望的沉重情感,如同凝结在废墟中的叹息。

“那里有东西。”凌夜指向“破碎王座”顶端,那残破宫殿的方向,“不是活物,是……残留的意念,或者说,记录。”

“准备登陆小队。”艾娜做出了决定,“雷克斯,你带队。凌夜、梓兰同行,你们的感知能力是关键。奥托教授,远程提供技术支持。行动准则:最高警戒,非必要不接触,目标是获取信息,确认‘守夜人’和‘火种’的下落。”

半小时后,一艘经过额外隐匿处理的小型登陆艇,载着雷克斯、凌夜、梓兰以及一支精锐的陆战队员,脱离了“逐星者”号,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向那片巨大的废墟。

登陆过程异常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也没有触发任何防御机制。登陆艇降落在残破宫殿外围一个相对平坦的、疑似曾是广场的区域。脚下是厚厚的尘埃,踩上去松软无声。四周是倾颓的巨柱和断裂的廊桥,所有的一切都覆盖在永恒的寂静与尘埃之下。

跟随着凌夜和梓兰的感知指引,小队穿过坍塌的拱门,进入了宫殿内部。内部空间比从外部看起来更加宏伟,但也更加破败。巨大的厅堂空空荡荡,只有一些无法辨认用途的基座和残破的雕塑倒伏在地。

最终,他们在一处相对完好的偏殿深处,找到了信号的源头。

那不是一个活人,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AI核心。

那是一个坐在巨大石质座椅上的……“躯壳”。他(或者说它)身披着早已失去光泽、与尘埃融为一体的厚重袍服,身体大部分已经干瘪、矿化,与身下的座椅几乎融为一体,只有那只放在座椅扶手上的、覆盖着破损金属手套的手,还勉强保持着生前的形态。他的头部低垂,面容模糊,仿佛在永恒的沉睡中仍在思考或等待。

而在他面前的空中,悬浮着一个由微弱光芒构成的、不断重复着某种复杂变化的立体星图。星图的核心,正是他们所在的这片“遗忘回廊”区域,其中标注着几条极其隐秘的路径,通向回廊更深处。星图旁,还有一些不断滚动的、残缺不全的文字流,使用的是流亡政府最高级别的加密文字。

“守夜人……”雷克斯肃然起敬,对着那具不知已在此守候了多少岁月的躯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凌夜和梓兰则将自己的精神力量,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悬浮的星图和那具躯壳。

瞬间,庞大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入他们的意识。那不是语言,而是直接的精神印记,是这位“守夜人”在生命最后时刻,将自己所知、所感、所等待的一切,强行烙印在这片空间中的“遗言”。

他们“看到”了“黎明要塞”陷落前,最后一批“火种”护卫舰队,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突破帝国封锁,沿着一条极其危险的隐秘航线,抵达这里。他们“看到”了幸存的领导者们,决定将最重要的“火种”核心——并非实物,而是承载着流亡政府全部科技、历史与文化精华的量子记忆库——分离出来,由最忠诚、最强大的灵能者“守夜人”携带,隐匿于“破碎王座”,等待日后流亡政府主力或可信的后来者。

他们“感受到”了“守夜人”在此地漫长的等待,年复一年,依靠灵能和最低限度的生命维持系统延续着生命,监控着回廊的入口,期待着约定的信号。他们“听到”了帝国搜索舰队几次擦肩而过的警报,以及“守夜人”启动伪装、将自身生命活动降至近乎绝对零度的惊险。

然而,约定的信号始终没有到来。流亡政府的主力,似乎真的在“黎明要塞”陷落后分崩离析,或者遇到了更大的灾难。

等待,变成了无尽的煎熬。孤独侵蚀着意志,能量逐渐枯竭。

在最后的时刻,“守夜人”做出了抉择。他不能任由“火种”随着自己的消亡而彻底湮灭。他利用最后的力量,激活了隐藏在S-77星云和回廊入口的古老信标系统(那原本是流亡政府早期探险家所留,被他重新利用并加密),并将最终的指引信息和“火种”真正的藏匿地点,以这种精神烙印的方式留存下来,期待有缘的“后来者”能够发现。

而“火种”本身,并不在“破碎王座”。

信息流最终指向了立体星图中一条用高亮标注的、蜿蜒伸向回廊最危险核心区域的路径。路径的终点,是一个被标记为“初始之源”的地点。

“……‘火种’……归于……寂静……”

“……‘初始之源’……万物……起点……亦是……归宿……”

“……后来者……证明……你们的……资格……”

“……警惕……秩序的……阴影……它们……终将……吞噬……一切……”

精神印记到此戛然而止。那悬浮的星图闪烁了几下,也彻底消散。座椅上的“守夜人”躯壳,仿佛终于卸下了万古的重担,在那无声的寂静中,化作了真正永恒的雕塑。

偏殿内一片沉默。陆战队员们肃立无声,雷克斯保持着敬礼的姿势,久久没有放下。

凌夜和梓兰缓缓睁开眼睛,彼此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悲伤与明悟。

他们找到了“守夜人”,也得到了最终的答案,但这答案,却将他们引向了一个更加遥远、更加危险的终点——“初始之源”。而且,“守夜人”最后的警告,再次指向了“秩序的阴影”,与“铸星者”和“净化”的威胁不谋而合。

“记录所有数据,包括精神烙印的结构信息。”凌夜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该离开了。让‘守夜人’……安息吧。”

登陆小队怀着沉重的心情,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偏殿,离开了“破碎王座”。当他们乘坐的登陆艇缓缓升空,回望那片在虚空中沉默漂浮的废墟时,仿佛能看到那位孤独的守护者,依旧低垂着头,永远地守望着这片被他称为“家”的遗忘之地。

“逐星者”号接收到了登陆小队传回的所有数据。艾娜看着星图上那条指向回廊核心危险区域的新路径,以及“初始之源”那个充满神秘意味的标记,深深吸了一口气。

原本明确清晰的任务坐标突然发生了变化,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着一般,让人摸不着头脑。而与此同时,任务的目标也随之变得越发宏大起来,仿佛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横亘在前头。然而,这座山峰却又如此地缥缈虚幻,令人难以捉摸其真实面目。

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前进吧,前路漫漫且充满未知;后退吧,则意味着放弃和失败。可是,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可言!无论前方等待着怎样的艰难险阻,他们都必须义无反顾地向前迈进,去追寻那看似遥不可及的目标……

“设定新航线。”艾娜的声音在舰桥上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目标——‘初始之源’。让我们去看看,流亡政府最后的‘火种’,以及这个宇宙更多的秘密,究竟隐藏在哪里。”

“逐星者”号调整方向,引擎再次点亮,载着文明的希望与无数未解的谜团,向着“遗忘回廊”那最深、最暗的核心,再次启航。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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