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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岳做出主动出击的决断之后,整个团队的运转效率达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度。梁胖子几乎将他过去十几年在江湖上积攒的所有人脉和资源都调动了起来,如同撒开一张无形的大网,覆盖了青岛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从冠冕堂皇的市政厅到阴暗潮湿的下水道,无孔不入。

效率是惊人的。仅仅两天之后,梁胖子就带着一身的风尘和压抑不住的兴奋,找到了林岳下榻的旅馆。他摊开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以及一张用长焦镜头偷偷拍摄的、有些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栋掩映在浓密法国梧桐和盛开蔷薇之间的德式老洋房,红色的瓦顶,米黄色的墙身,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优雅。然而,与这种优雅格格不入的,是那高大的围墙,以及墙角隐约可见的、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监控探头。大门紧闭,一块精致的黄铜牌子上刻着一行字:“私人宅邸,谢绝参观”。

“岳哥,就是这里。”梁胖子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难掩其间的激动,“青岛八大关,嘉峪关路七号。我花了血本,才从一个专门给这些达官贵人做园林养护的老师傅嘴里撬出来的情报。这家伙明面上挂的牌子,是一家在工商局注册的‘东方文物保护技术咨询公司’,听着人畜无害。但实际上,这里就是许薇在青岛,乃至整个北方的真正老巢。”

他指着照片,补充道:“据那老师傅说,这地方戒备森严得跟个军事要塞似的,平时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他曾经无意中看到过,有盖着油布的卡车深夜开进去,卸下来的箱子上,印着各种他看不懂的外国文字和海关标志。圈子里有传言,很多从海外通过非正常渠道回流的、见不得光的顶级国宝,在重新‘面世’之前,都是在这里做最后的‘清洗’和‘修复’的。”

林岳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照片上那栋看起来静谧安详的小洋楼上,脑海里却勾勒出了一幅完全不同的画面:在高墙之内,无菌的手术室,精密的仪器,穿着白大褂的技术人员,以及那个站在这一切中心、眼神冰冷的女人——许薇。

他清楚地知道,硬闯,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许薇既然敢把老巢设在这里,就必然布下了天罗地网。他需要的不是蛮力,而是一个理由,一个能让许薇这种极度自负、以技术为信仰的高手,心甘情愿为他敞开大门的理由。

他需要一份“拜帖”。一份与众不同,分量足够重的拜帖。

……

青岛的四方路室内古玩城,与海泊桥那种露天的鬼市相比,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没有凌晨的鬼祟和交易的仓促,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玻璃柜台和一间间相对独立的店铺。灯光明亮,人来人往,表面上看,似乎更规范,更“干净”。

然而,林岳却知道,越是这样的地方,水就越深。鬼市上多的是骗子和棒槌,交易的是眼力和胆量;而这里,藏龙卧虎,交易的除了眼力,更是人脉、知识和无法摆在台面上的规矩。这里的黑市交易,更加隐秘,也更加凶险,当然,能见到的好东西,也远非鬼市可比。

为了寻找那份合适的“拜帖”,林岳孤身一人,以一个普通游客的身份,走进了这座鱼龙混杂的迷宫。他没有急于出手,只是不紧不慢地穿行在一个个摊位和店铺之间,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些琳琅满目的古董,从陶器、玉器到字画、杂项,一一看过。

他的大脑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计算机,将每一件器物的形制、包浆、神韵、气场迅速录入、分析、比对。然而,一连逛了两个多小时,他始终没有找到那个能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那些所谓的“珍品”,在他眼中,要么是水平高超的仿品,要么虽是真品,却分量不足,不足以成为敲开许薇大门的“敲门砖”。

就在他准备离开,另寻他处的时候,他的脚步在一个主要贩卖瓷器的摊位前,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被一件摆在摊位最中央的器物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件体型硕大的“元青花鱼藻纹大罐”。

罐高近三十厘米,口径、足径都超过二十厘米,器形饱满雄浑,胎体厚重。通体绘制的青花纹饰,层次丰富,笔意酣畅。腹部主题纹饰是四条姿态各异的鳜鱼、鲂鱼和白鱼,在飘动的水草与浮萍之间相互追逐,栩栩如生,充满了动感。青花的色泽,浓艳处可见清晰的锡光斑,淡雅处则如水墨晕染,正是典型的进口“苏麻离青”料的发色特征。

无论是画工、胎土、釉色还是器型,这件东西都堪称完美,充满了元代瓷器那种大气磅礴、雄浑有力的神韵。这样一件重器,若是全品,在任何一场拍卖会上都足以成为压轴之作。

然而,它的标价,却仅仅只是一个让任何懂行之人都会心生疑窦的数字,远低于其应有的市场价值。

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里透着几分 shrewdness。他见林岳在这件大罐前驻足良久,便主动搭话道:“这位老板好眼力。这件元青花鱼藻纹大罐,开门的老东西,可惜了,身上有伤,不然这个价,后面得再加两个零。”

他指了指罐身的几个部位:“您看,这里,还有这里,都有冲线和磕口,是拼接修复过的。我们请人用仪器照过了,修复的痕迹都明明白白,所以才卖这个‘残器价’。您要是买回去当个标本,或者摆在家里镇宅,绝对是物超所值。”

周围有几个正在闲逛的行家,听到这话,也凑过来看了几眼,然后摇着头走开了。在古玩行,瓷器最重“全品”,一件有修复的瓷器,价值往往会大打折扣,更何况是这种经过“科学检测”证实的多处拼接。

然而,林岳却像是没有听到摊主的话一般,他缓缓地蹲下身,征得摊主同意后,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将这沉重的大罐捧了起来。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去费力寻找那些用肉眼或放大镜就能看到的修复痕迹。他的举动,让摊主和周围尚未散去的几个人都感到了深深的不解。

只见林岳一手稳稳地托住罐底,另一只手,弯曲起中指,用第二个指关节,开始在罐身上,极其轻微地、富有节奏地,叩击起来。

“叩…叩…叩……”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在为病人叩诊。他的耳朵微微侧向罐身,双眼半闭,似乎将自己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了听觉之上。他的每一次叩击,都落在不同的部位,从口沿到肩部,再到腹部,最后是底足。

清脆如磬,这是完好胎体应有的声音,空灵悠远,带着老瓷特有的、经过数百年岁月沉淀的共鸣。

沉闷发涩,这是在那些已知的修复处发出的声音,振动被粘合剂和补土吸收,声音传导不畅,短促而无韵。

摊主和旁观者看着林岳这神神叨叨的举动,脸上都露出了些许讥诮的笑容。这算什么?听响儿?这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法子了,现在谁还信这个,有x光机、有热成像,什么暗伤看不出来?这年轻人,怕不是个刚入行,看了几本闲书就自以为是的棒槌。

然而,他们没有看到,当林岳的手指,叩击到罐底足圈内侧的某个特定位置时,他那半闭的眼帘,猛地颤动了一下!

就是那里!

他的内心,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在那个不足指甲盖大小的区域,他听到了一声与众不同的、极其微弱的“噗”声!

这个声音,不同于完好胎体的清亮,也不同于那些已知修复处的沉闷。它是一种更加诡异的、仿佛声音被吸进了一个微型黑洞里的感觉——极度的“闷响”!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在这个大罐的底部,除了那些所有人都知道的、能够被仪器检测出来的“明伤”之外,还存在着一处面积极小、却极其致命的“暗伤”!这处暗伤曾经可能是一个小小的洞,或者是一道细如发丝的内部裂纹。

最关键的是,这个“暗伤”已经被修复了!而且,修复它的人,所用的技术,高超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他不是从外部填补,而是通过某种方式,从瓷器的内部进行加固和弥合,使得其表面看起来天衣无缝,甚至连包浆的过渡都做得完美无瑕,以至于连现代的x光探伤仪在常规扫描下,都可能因为创口太小、修复材料密度与原胎过于接近而将其忽略!

这是一种超越了这个时代普遍认知水平的“无痕修复”技术!

林岳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处隐秘的修复,与罐身那些粗糙的“明伤”修复,绝对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后者是商品,是常规的修复;而前者,是艺术,是赤裸裸的炫技!

林岳缓缓地将大罐放回原处,整个过程,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一毫的异样。他站起身,拍了拍手,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对摊主说:“老板,这东西虽然有残,但画工确实不错。价钱上,还能再商量商量吗?”

经过一番不动声色的讨价还价,林岳最终以一个远低于摊主心理预期的价格,买下了这件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残次品”的元青花大罐。

……

回到旅馆,梁胖子看着林岳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硕大的罐子放在桌子上,满脸都是困惑。

“岳哥,你这是……干啥呢?咱们现在火烧眉毛了,你还有闲心去淘换这么个破烂玩意儿?这玩意儿碎得跟个拼图似的,送人都没人要啊。”

林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块柔软的布,轻轻擦拭着罐身上的灰尘,他的眼神,带着一种发现猎物的光芒。

“胖子,你看走眼了。这,不是破烂。”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梁胖子,“这是一封信,一封足以让许薇亲自为我们开门的‘战书’。”

他将自己在古玩城的发现,详细地对梁胖子解释了一遍,着重强调了那个只有他用“听音识宝”的绝活才能发现的、隐藏在罐底的秘密修复点。

梁胖子听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这罐子身上,有两种修复?一种是咱们能看见的,另一种,是只有你这种高手才能‘听’出来的?”

“没错!”林岳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而且,我可以断定,做出这处‘暗伤’修复的人,其技术水平,已经登峰造极。但他这个人,极度自负,甚至可以说狂傲。他修复了这里,却没有将它彻底抹平,而是故意留下了一个只有同级别的顶尖高手,通过非同寻常的手段才能察觉到的‘记号’。这是一种炫技,也是一种寂寞,他在用这种方式,向这个世界宣告:看,我能做到你们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林岳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罐底那个冰冷的、常人无法察觉的区域,继续说道:“而这种行事风格,这种对技术的极致追求和隐藏在背后的孤高与狂傲,你觉得,像谁?”

梁胖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名字脱口而出:“许薇!”

“正是!”林岳的眼中精光一闪,“我甚至可以大胆猜测,这件东西,要么就是许薇亲手修复的‘杰作’,要么,就是出自她的师门。无论如何,都与她脱不了干系。所以,胖子,你现在明白这份‘拜帖’的含义了吗?”

他伸出手指,一字一顿地解释道:

“我们将这件东西原封不动地送上门,就等于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三件事。”

“第一,我们知道你的老巢在哪里,我们能找到你。”

“第二,你引以为傲的、自以为天下无双的技术,在我们眼里,并非无懈可击,我们能看穿你的底牌。”

“第三,我们,有资格,以平等的姿态,坐下来和你对话!”

这份“拜帖”,不再是卑微的乞求,也不是简单的礼物,而是一次经过精密计算的、充满了传统江湖智慧和现代技术含量的心里博弈与精准示威。

它告诉许薇:我们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和你一样,懂得规矩、拥有实力的猎手。

第二天清晨,梁胖子亲自开车,将那个用锦盒精心包装好的元青花鱼藻纹大罐,连同一张素白色的卡片,送到了八大关嘉峪关路七号那栋德式小洋楼的门口。

卡片上,没有署名,没有称谓,只有林岳用毛笔亲手写下的、力透纸背的三个字:

“请指教。”

锦盒被静静地留在了门房,如同投石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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