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临部署完毕,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铁腥气与柳轻眉留下的药香交织,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他转向杜如晦:“如晦先生,后勤粮秣、军械调配,乃此战根基,万不能乱!此事…”他的目光扫过一旁的王瑶,少女因紧张而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攥着册簿,却强自镇定,眼中透着不服输的韧劲,“…便交由你与王瑶共同负责!所有物资出入,必须登记造册,精确核算,优先保障一线部队!哪怕是一粒粟米、一支箭矢,都要账实相符!”他用人向来务实包容,不问出身,不问亲疏,只要有才能,哪怕是个未出阁的少女,他也敢委以重任。
杜如晦郑重拱手:“属下明白!定不辜负主公所托!”
王瑶听到自己的名字,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她不过是刚帮着整理完粮册,从未经历过这般阵仗。但看到王临那信任和鼓励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轻视,只有期许,她用力咬了下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瑶儿…瑶儿定当竭尽全力,协助杜先生!绝不让一线的将士饿肚子、少箭用!”
王临点点头,不再多言,大步走出议事厅,玄铁铠甲的铿锵声渐渐远去,他要去镇墙和秦玉罗一起督战——那里,能看到西北的烽烟,能看到他的将士,能看到他要守护的一切。
文书房内,只剩下杜如晦、王瑶以及几名文书小吏。外面兵荒马乱,喊杀声、哭喊声、号令声隐约传来,这里却需要极致的冷静和精确。窗棂外的阳光被烽烟染成了昏黄,落在摊开的册簿上,墨字清晰可见。
杜如晦立刻对王瑶道:“瑶姑娘,立刻核对甲字号粮仓、乙字号武库现有存量!根据白将军所部人数、预计作战天数,计算其需携带的五日份口粮和箭矢基数!要快!突厥人的铁骑,可不会等我们算完账!”
“是!”王瑶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扑到那堆她刚刚整理好的新册簿前,纤长的手指快速翻动,册簿的纸页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她的心算快如闪电,手中的毛笔在纸上飞快记录,口中更是飞快地报出一连串数字:“甲字仓粟米现存一千二百石又三十四斗,白将军所部一千五百人,每日人均需口粮二升,五日需…一百五十石!箭矢乙字库现存五万七千支,按每人配发五十支基数,需七万五千支,缺口一万八千支!需从丙字库和丁字库紧急调拨!丙字库箭矢多为新造,丁字库有部分旧箭,但箭簇完好,可应急!”
她的计算又快又准,条理清晰,甚至连仓库的编号、具体存量,乃至箭矢的新旧程度都记得一清二楚!杜如晦眼中闪过极大的赞赏,他本以为这只是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少女,却没想到竟有这般本事,也难怪主公敢将后勤的重任交给她。他立刻根据她的数据下达调拨指令,几名小吏不敢耽搁,抓起令牌便飞奔传令,脚步声在文书房外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很快,前线所需的粮草军械被迅速筹集、打包、装车。粟米被装进粗布口袋,码得整整齐齐,麦饼被烤得焦香,散发着谷物的甜气;箭矢被捆成束,箭簇的寒光刺目,强弓被仔细检查,弓弦绷得紧紧的。民夫们喊着号子,将这些物资搬上马车,运往即将出发的白琼英军前,整个过程忙而不乱,效率极高,连常年掌管武库的老吏都忍不住赞叹:“瑶姑娘这账算得,比我们这些老骨头都精!”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问题接踵而至。负责运力调配的刘仁满头大汗地跑来,麻布短褂都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他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哭腔:“杜先生!瑶姑娘!民夫大多被征调去加固工事了,运力不足!而且…而且很多新附的流民恐慌,围在粮仓外,吵着要抢粮逃走,说突厥人来了都是死,不如先抢点粮逃命!”
内部一旦生乱,比外敌更可怕!杜如晦的脸色瞬间凝重,他知道流民一旦失控,不仅粮草会遭劫,整个总管府的秩序都会崩塌。王瑶的脸色更白了,指尖微微颤抖,但她看着杜如晦紧锁的眉头,忽然鼓起勇气道:“杜先生,可否…可否将部分即将运往前线的空车和驮马,先用于疏散部分老弱妇孺前往后方山谷避难?那里有之前囤积的少量存粮,足够支撑几日;同时张贴安民告示,言明粮仓库存充足,只要坚守,人人有饭吃、有衣穿,若趁乱抢粮,格杀勿论!如此,既安了流民的心,也能腾出部分青壮民夫——他们见老弱被安置,便不会再慌,反而能帮着运送军需!”
她这个提议,既考虑了人道,也兼顾了秩序和效率,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大局观。杜如晦深深看了她一眼,当机立断:“就按瑶姑娘说的办!刘仁,快去!若有流民不听劝,可请秦将军或柳夫人帮忙安抚,她们的话,流民们肯听!”
刘仁领命而去,脚步都快了几分。王瑶又对一名小吏道:“立刻核查丙字、丁字库箭矢具体数目和完好程度,若有锈蚀损坏,即刻剔除,报损数字需精确到个位,不得有误!前线将士的箭,绝不能是残次品!”
“是!”小吏也被她的冷静感染,拿起账册便飞奔而去,文书房内,又恢复了只有纸笔摩擦的沙沙声,与外面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杜如晦的坐镇和王瑶精准高效的调度下,原本可能陷入混乱的后勤系统,竟然在巨大的压力下保持了惊人的运转效率。柳轻眉也依言赶来,她带着几名医女,为粮仓外的流民诊治伤病,温言安抚:“突厥人虽凶,但主公自有退敌之策,只要我们齐心,必能守住家园!老人们、孩子们先随我去山谷避难,那里安全,有吃有喝,绝不会让大家受苦!”流民们看着她温柔的面容,感受着她指尖的温暖,原本躁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不少青壮主动站出来:“柳姑娘放心,我们去帮着运粮草!绝不让前线的将士受委屈!”
镇墙之上,王临披着黑色的披风,秦玉罗披着红色的披风,他们两个的披风都被西北的狂风吹得猎猎作响。王临看着白琼英的队伍带着充足的给养,义无反顾地奔向西北烽火方向,银甲红袍的身影,在昏黄的天幕下,像一团燃烧的火。又看到镇内混乱的秩序逐渐被控制,流民不再躁动,粮车有序往来,他心中稍安。他并不知道后方具体的调度细节,但他选择信任杜如晦——这位足智多谋的文士,也信任那个看似柔弱,却可能蕴藏着不凡能量的表妹,更信任柳轻眉的温柔与坚韧,白琼英的果敢与忠诚。
一旁的秦玉罗伸手轻轻握住王临的大手,宽慰他到:“突厥人善骑射,若在黑石口设伏,必选在两侧的隘口,以骑兵冲阵,再以弓箭覆盖…”只要琼英妹妹设法绕过两侧的隘口,此战就必胜。”王临听后点了点头反握着她的手,真龙气劲在掌心流转,低声道:“希望,琼英此战一切顺利。”
然而,就在白琼英出发后约一个时辰,一匹快马疯了般冲回镇内,马背上的斥候浑身浴血,甲胄破碎,脸上满是血污,他跌跌撞撞滚下马,嘶吼着:“报——主公!白将军途中遭遇大队突厥骑兵埋伏!足足有八千余骑!我军损失惨重!白将军身中数箭,被迫退守黑石口以北十里处的废弃烽燧!敌军正在猛攻!烽燧的城墙快被撞塌了!”
“哐当——”王临手中的佩剑重重砸在镇墙的垛口上,剑鞘崩裂,他眼前一黑,险些站立不稳,身后的亲卫连忙扶住他。琼英中伏!被困!他能想象到,那个艳丽刚烈的女子,此刻正提枪守在烽燧的残墙后,浴血拼杀,而他给她的一千五百人,面对八千突厥精锐,不过是以卵击石!
这一切,难道都是突厥人的阴谋?他们故意点燃三柱烽烟,引诱他派出援军,而后设下埋伏,目标从一开始就是白琼英这支精锐?!
王临强压下心头的惊怒与担忧,体内的真龙气劲骤然翻涌,一股霸道的气浪以他为中心散开,震得身旁的亲卫都后退了半步。他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西北方向,那烽烟更浓了,仿佛能看到白琼英浴血的身影。他的眼神里,有军事家的冷静分析,有上位者的狠戾决断,更有对爱人的刻骨牵挂:“秦玉罗!即刻点齐三千精锐骑兵,随我驰援琼英!赵锋!镇守总管府,若郑虔敢有异动,先斩后奏!”
他的声音,再次淬了冰,却又裹着焚天的怒火,在西北的狂风中,传得很远、很远。这一战,不仅是为了漳州的生民,更是为了他要护的人——柳轻眉的温柔,秦玉罗的忠诚,白琼英的痴心,都是他此生绝不能失去的东西,哪怕赌上整个总管府,哪怕与突厥王族为敌,哪怕再次引来长安的猜忌,他也绝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