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舌巷,三日楼。
地下密室的烛火昏暗,勉强照亮了桌案一角。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纸张的霉味、劣质茶沫的酸腐气,以及苏凌月伤口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和药草混合的气息。
“咔、咔、咔……”
单调而又刺耳的摩擦声回荡在死寂的密室中。
苏战,代号“影十一”,正坐在角落的阴影里。他那高大的身躯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手中那柄制式腰刀在一下下的擦拭中,反射着冰冷的、跳跃的烛光。他擦得极其用力,仿佛要将刀锋上的寒芒尽数磨进自己的骨血里。
这是他们“死”去的第七天。
也是苏家军断粮的最后期限。
苏凌月静静地坐在桌案后,那张属于“影十二”的平凡面具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她的右肩依旧裹着厚厚的绷带,伤口愈合带来的钻心麻痒,比剧痛更让人煎熬。但这股痛楚,却让她的大脑保持着一种绝对的、近乎残忍的清醒。
这七日,她和苏战就像两只被困在蛛网上的蜘蛛,眼睁睁地看着赵辰的那支“皇家商队”以一种不疾不徐的速度,缓缓朝着西北“爬”去。
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
等苏家军的命运……被别人宣判。
这种无力感,比九里屯那场大火更灼人。
“大人。”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跪倒在她面前三步之外。是“丁”字号的影卫,丁四。
苏战擦刀的动作猛地一顿。那刺耳的“咔”声消失了,密室瞬间陷入了令人窒FIG息的沉寂。
“何事?”苏凌月的声音沙哑,不带半分情感。这七日的沉默,让她的声带都变得有些僵硬。
“属下……在三皇子府邸外,发现了这个。”丁四双手高高捧起一个用黑布包裹的、巴掌大的东西。
苏凌月那双冰冷的眸子微微眯起。
赵弈的府邸如今就是一座囚笼,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苏轻柔更是被赵弈当成了出气筒,这几日连“苏家遗孤”的戏码都不敢再唱了。
还能有什么东西?
“呈上来。”
丁四上前两步,将黑布包放在桌上,用两根手指嫌恶地将其打开。
一股混杂着干草霉味、铁锈味、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阴沟腐臭的气味,瞬间钻入了苏凌月的鼻腔。
里面露出的,不是什么密信,也不是什么兵器。
而是一个……用潮湿的稻草扎成的、极其粗糙的……人形玩偶。
玩偶的身上,穿着一件用不知从哪块死人寿衣上撕下来的破布缝制的、可笑的“孝服”。它的胸口,从后背到前胸,插着一根长长的、早已锈迹斑斑的铁钉。
而在铁钉之上,还贴着一张用朱砂画着诡异符咒的黄纸。
黄纸上,用早已发黑、凝固的血块,写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字——
「苏。月。」
“砰!”
苏战猛地一拍桌子,那张本就摇摇欲坠的桌子“轰”的一声垮塌在地!
“她敢?!”苏战那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猛虎,一把抓起了那个恶毒的人偶,那股属于“战神”的、冰冷的杀气瞬间充斥了整间密室!
“一个连府门都出不去的贱人!一个靠出卖苏家苟活的毒妇!她竟敢……她竟敢还用这种下三滥的巫蛊之术来诅咒你?!”
“哥。”苏凌月的声音很轻。
她缓缓地站起身,绕过那堆垮塌的桌椅。
她看着苏战手中那只可悲的人偶,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怜悯”的……嘲讽。
“呵……”
一声极低、极沙哑的轻笑,从“影十二”那张平凡的面具下溢了出来。那笑声牵动了她的伤口,让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她还在怕。”
苏凌月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苏战解释。
“怕什么?!”苏战怒不可遏,“她一个阶下囚,她还敢怕?!”
“她怕我。”苏凌月缓缓地伸出了那只没有受伤的、苍白的左手,隔空抚过了那道早已发黑的血符。
“承恩殿那夜,我从天而降,血溅金銮。在她和赵弈的眼里,我早已是个‘死人’。”
“一个‘死人’,却掀翻了他们的棋局,让他们一个被废,一个沦为笑柄。”苏凌月的声音里充满了彻骨的轻蔑,“你说……她怕不怕我这只‘厉鬼’,真的会回去索命?”
苏战一愣。
“所以,这不是在‘咒’我。”苏凌月的指尖,轻轻点在了那根锈迹斑斑的铁钉上,“这是在‘镇’我。”
“是苏轻柔那个蠢货,在用她唯一擅长的、从柳姨娘那里学来的下作手段,在‘自保’。”
苏战擦刀的动作猛地一顿。
“一个被圈禁在三皇子府、眼睁睁看着自己依附的男人变成一滩烂泥的丧家之犬。”苏凌月的声音愈发冰冷,“她不敢再来惹我,便只能用这种最下作、最可悲的方式,来寻求一点可笑的‘心安’。”
“大人,那……是否需要属下,将此物……处理掉?”丁四低声问道。这种污秽之物,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处理?”苏凌月摇了摇头。
她走上前,竟亲手从苏战那只因愤怒而颤抖的大手中,拿过了那只令人作呕的稻草人偶。
“不。”她将人偶举到眼前,仔细地端详着那粗劣的“孝服”,和那道歪歪扭扭的血符,“她不是在‘请’我吗?”
“她不是怕我这只‘鬼’吗?”
苏凌月缓缓地转过身,那双透过面具孔洞露出的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下亮得骇人。
“那我就……如她所愿。”
“我也会……请君入瓮。”
“丁四。”
“属下在!”
“苏轻柔被圈禁在三皇子府。但她身边,总还有那么一两个……她自以为可以‘信任’的心腹吧?”苏凌月的声音压得极低,“比如,那个能替她将这东西送出来、放到我‘必经之路’上的……‘手’。”
丁四的身体猛地一震:“大人的意思是……”
“我不需要你杀人,也不需要你策反。”苏凌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我只需要你……去找到那只‘手’。一个丫鬟,或者一个婆子。”
“然后……”
她凑近了丁四,那冰冷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
“……去‘吓’她。”
丁四猛地抬起头。
“我不需她为我所用。我需要她……为‘我’所‘恐’。”苏凌月一字一顿,“我要你用‘影阁’的手段,在她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让她……亲眼‘看’到我。”
“让她‘看’到我这个‘苏家厉鬼’,是如何从地狱里爬回来,又是如何……对她那份‘诅咒’,感激不尽的。”
“我要她吓得魂飞魄散,要她连滚b-爬地跑回苏轻柔的面前。”
“我要她告诉苏轻柔——”
“‘诅咒’……失败了。”
“‘苏凌月’……”
“……她回来了!”
“她要来……索命了!”
苏凌月将那只稻草人偶,狠狠地掷于地上。
“苏轻柔。”她低头,看着那只可悲的人偶,眼中是无尽的冰寒,“你不是最信鬼神吗?”
“你不是最怕我这只厉鬼吗?”
“那我就……亲手送你一场,永不落幕的……‘噩梦’。”
“丁四,”她缓缓直起身,“去吧。”
“告诉苏轻柔,她这出‘请君入瓮’的戏码……太拙劣了。”
“现在,”
“该我来……搭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