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
东宫深处,一间戒备森严的秘密车马房内,空气冰冷得如同刀锋。
苏凌月和苏战,已经换回了那身属于“影子”的黑色劲装,戴上了那张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他们如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像,静静地立在阴影之中。
在他们面前,是两辆毫不起眼的、用作伪装的青布马车。
太子赵辰,依旧披着那件雪白的貂裘斗篷,半靠在其中一辆马车的软垫上。他手中捧着一个精巧的紫金手炉,正闭目养神,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仿佛即将奔赴的不是九死一生的边关战场,而只是一场寻常的踏青。
“吱嘎——”
密室的另一扇石门被缓缓推开。
苏威走了出来。
他不再是那个穿着囚服、戴着枷锁的阶下囚。他换上了一身玄色的武将常服,头发高高束起,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虽然依旧带着“三息散”未曾褪尽的苍白,但那双虎目,却依旧明亮、沉稳,如同磐石。
“父亲。”
“父亲。”
苏凌月和苏战同时开口,声音从面具下传来,闷闷的,却带着无法压抑的颤抖。
苏威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两个“陌生”的身影上。他看着他们那身不属于光明的黑色劲装,看着他们那张属于“影子”的平凡面具,那双坚毅如铁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刀割般的痛楚。
“好。”
许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一个字。
“好。”他缓缓地走上前,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一只手,重重地落在了苏战的肩上。
“‘影十一’。”他叫着儿子的新代号,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苏战的肩骨捏碎,“从今往S后,你不再是苏家的‘战神’。你是殿下的‘护卫’。”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血刻下。
“你的刀,只听殿下的号令。你的命,是殿下的。苏家的荣辱、生死、乃至仇恨……你都要忘了。”
“父亲!”苏战的虎目瞬间赤红,他猛地抬起头,“我……”
“闭嘴!”苏威厉声喝断了他,“这是……命令!”
苏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死死地咬着牙,将那股滔天的屈辱和不甘,生生咽了回去。
“……是。”
苏威缓缓地松开了手。他知道,他这个刚烈勇猛的儿子,从今往后,要学会在阴影里……弯下他那宁折不弯的脊梁。
他转过身,看向了那个娇小的、却依旧站得笔直的身影。
“月儿。”
“父亲。”苏凌月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你留下。”苏威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担忧,“京城这潭水,比雁门关的刀锋……更深,更冷。”
他伸出手,想要像小时候一样,摸一摸女儿的头。可他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他只能,重重地按在了她那只没有受伤的左肩上。
“保护好自己。”
“不要信任何人。”他那双深邃的虎目,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那辆停在暗处、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的太子马车。
“……也不要信他。”
“苏家的火种,在你身上。你若熄了……”苏威缓缓地闭上了眼,“我苏威……死不瞑目。”
苏凌月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了眼眶,她死死地咬着唇,才没有让那即将决堤的泪水……流下面具。
她知道,这是她和父亲,今生……最后的一面。
“时辰到了。”
马车内,赵辰那虚弱的、不带半分情感的声音,如同一把冰冷的刀,斩断了这最后的温存。
苏威深深地看了女儿最后一眼,毅然转身,登上了另一辆马车。
苏战(影十一)最后看了一眼妹妹,那双虎目中闪过决绝的杀意与……无尽的担忧。他猛地转身,翻身上马,沉默地守在了赵辰的马车旁。
“启程。”
车轮“嘎吱”作响,两辆马车,一队“护卫”,载着大夏王朝最危险的“罪臣”与最尊贵的“储君”,缓缓地驶入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苏凌月独自一人,站在那空旷的车马房内。
那股属于父亲的、刚毅的体温,仿佛还残留在她的肩头。
她缓缓地抬起手,摸了摸肩上的黑衣。
冰冷。
一片冰冷。
她再也没有家人了。
她只剩下了……她自己。
……
“雀舌巷”,三日楼。
苏凌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这间密室的。
她肩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腥气混杂着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她没有再处理伤口,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张属于“影十二”的冰冷木椅上,一动不动。
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父亲出征,兄长远去。
一个戴罪立功,一个为人质。
他们都走在赵辰和皇帝为他们铺好的、那条通往地狱的“生路”上。
而她,这颗被留下的、最锋利的“棋子”,却被困在了这座京城的牢笼里,什么也做不了。
“我到底……该做什么?”
她喃喃自语。她第一次,对这场复仇,感到了迷茫。
“大人。”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跪倒在她面前。是“丁”字号的影卫。
“何事?”苏凌月的声音沙哑,没有半分情绪。
“属下……在三皇子府邸外,发现了这个。”影卫双手捧上了一个用黑布包裹的东西。
苏凌月皱了皱眉。
影卫将黑布打开。
里面露出的,不是什么密信,也不是什么兵器。
而是一个……用稻草扎成的、极其粗糙的……人形玩偶。
玩偶的身上,穿着一件用破布头缝制的、可笑的“孝服”。它的胸口,插着一根长长的、早已锈迹斑斑的铁钉。
而在铁钉之上,还贴着一张用朱砂画着诡异符咒的黄纸。
黄纸上,用血,写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字——
「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