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走到了武柔的身边坐下,点了点女儿的伸过来的小手,温声说:
“你不懂,对于大唐来说,没有达到目的,便算输了,就跟当年东征高句丽一样,父皇回来很是自责检讨了一番。”
武柔诧异地回过头,眼睛珠子转了转,斟酌着说:
“我以为,那是因为太宗皇帝太要强了,明明攻占了那么多城池,怎么算输了呢?”
“大唐本来就不稀罕他们那点贫瘠的土地,占来做什么?修渠灌溉、派发农具,治理起来不得用人用钱吗?之所以耗费兵力和粮草去打,是因为他们不安分,试图侵占我大唐的土地,扰我国民。”
他越说越觉得烦躁,又站起来开始踱步: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只有杀了这贼首才能求个安稳。现下倒好,耗费了人力物力,千里迢迢,只得了几块不养人的草地,还得派兵守着,等着那贼首再来……”
他说着直挺挺的仰头望天,一脸的厌弃:“这仗打得……越想越亏,亏大了。”
武柔招来了乳娘,将孩子交了出去,随即走过去安慰他说:
“陛下说得有道理,是我想得轻了,等他回来重重的罚他,再派别人去,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像是给狮子顺毛似的。
李善垂眸看了她一眼,说:
“罚什么,到底是为大唐征战去了,又没有丢城弃甲,好歹是‘赢’了……我若是罚了他,以后谁还愿意为朕上战场?”
武柔彻底明白了,他是心里有气又没办法发作。
她眼睛珠子转了转,主动提议说:
“陛下好久没有骑马射箭了,咱们去马球场遛两圈?”
因为怕天下人为他搜罗骏马,投其所好,他主动将打马球的爱好弃了之后,这日子就越来越单调。
除了批奏章就是跟朝臣们斗嘴,再就是跟武柔抱怨。
脾气越来越燥了。
李善听闻闷闷地点了点头,武柔便招人安排去了。
……
……
马球场上,两个人策马奔腾,李善在前头,武柔就跟在后头。
他骑得很快,俯身在马背上,很快就超了武柔两圈,有时候还时不时地急速掉头,或者侧身吊在马背一旁,还是当年打马球的马术姿势。
武柔微笑着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浓密的黑发,飘逸的发带,不由地又想起了当年他年少时的样子。
两厢一对比,青年的李善宽肩细腰,英姿飒爽,更加的令人心动。
只是当年他心有倚仗,身上自有一番安逸和从容。
而如今自己挑着重担,政务繁多,脸上更多的是压抑的愁绪和焦躁,怎么都不开心。
武柔正看得入迷,思绪万千,就见李善策着马,带着风,慢慢地回到了她的身边。他看着蓝天白云,颇为惋惜地说:
“想一想,我若是当个将军,出去打仗也好,最多本事不济,死在战场上,倒也爽快利落,比现在强。”
武柔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的抱怨已经成常态了,可是哪次抱怨过后,不还是老老实实地上朝看奏章?
只是不开心罢了。
又过了一会儿,武柔举着马鞭朝天一指,激动地说:
“陛下!我有个好主意,咱们去泰山封禅,敬告天地,天下大治。”
情绪低落很久的李善,差点被她这话给惊下了马。
他盯着她看了好久,才缓缓问:
“阿柔……在你心里,朕的脸皮已经厚到这种程度了?”
武柔骄傲地一仰下巴,满不在乎地说:
“这怎么叫厚脸皮呢?我又没说现在去,以后去!……这可是身为人间帝王的最高荣誉,陛下敢不敢?”
两个人的马并驾齐驱,李善抿着唇看着她,眼神里满是难以理解。
况且他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他是压根就不想,也不知道武柔哪里来的那份激情。
他斟酌了一下语言,无奈笑着说:
“我父皇那般丰功伟绩,天下仰慕他的人不知凡几,连对手都甘心俯首称臣,称他一声天可汗,他都没去封禅……我去?我这辈子凭什么去?”
武柔利落地扭过头看他,笑得有些狡黠:
“就凭泰山在兖州,在大唐的东边,过去一趟,至少得月余,路上多少山川河流,人情风貌,陛下不想去看看?”
李善本来恹恹的眼神,一下子就有了光亮。
这点好处他是真的没想过。
以封禅的名义,走出长安城,走出雍州,去看看天地广阔,大好河山?
但是很快他又清醒了下来,讪讪地笑了一下:
“这梦做得挺美,不过还是算了。我是个守成之君,不出错就行了,我可不想兢兢业业劳累一辈子,还得被后世人骂没有自知之明。”
武柔不耐地一挥马鞭:
“你管他们呢,后世人说什么你又听不见。再说了,你还这么年轻,你怎知你不配?以后,但凡做成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你就昭告天下,改一次年号,等年号攒的够多了,咱们就上泰山去玩!”
武柔的笑容是那么的明艳,又坚定,热烈的像阳光,驱散了李善心中的阴霾。
他忍不住痴痴地看了她许久,脸上含着温情脉脉的笑,说:
“父皇也曾跟我说过差不多的话,只是你这个主意,更具体一点儿。”
武柔更得意了,笑着说:
“是吧,说明我与先帝英雄所见略同,太宗皇帝若是知道,泰山能吊着他儿子做个好皇帝,他肯定也要道一声好。”
李善的烦躁早就消解了,温声说:
“好,就照你说得办。”
他最后也不一定会去,可是有个盼头,总是好的么。
……
……
十二月,大雪纷飞的日子,远征的大军回来了。
李善忍着心中的不悦,去玄武门迎接。
这场仗即便再达不到他心中的预期,他能责怪大臣统帅,手下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士总不能亏待,当即下令犒赏三军。
当时已经身为皇后的武柔也在,看着李善一脸淡然地对着程咬金嘘寒问暖:
“国公一路上辛苦了,身上的旧伤可有复发?”
程咬金脸色也不好看,紧绷的跟铁塑的一样,还稍微泛着点白,连声说:
“没有没有,除了腿有点儿疼,其他的没啥,那个……陛下,臣回去梳洗完毕,就进宫去述职。”
李善依旧温润,暖声说:
“不急,休息三日,第四日再说,快过年了,你们的家里人都在等……朕也忙,顾不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