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三月十五。东洲，金山卫至中央谷地炼油厂沿线。
春草疯长，北美野牛群像移动的黑云在荒原上缓慢游走。而在这片亘古荒凉的土地上，如今多出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奇异景观。
一根根笔直的红杉木杆，先用沥青浸泡防腐，通体漆黑，远远看去，仿佛一列肃穆的黑色图腾柱。它们每隔五十步便竖立一根，一路向南延伸，直到地平线尽头。
木杆顶端，架着雪白的陶瓷绝缘杯（由金山卫瓷窑烧制）。在这些瓷杯之间，一条包着黑色绝缘层的铜线，如同一条长蛇，在空中悄然蜿蜒，连接着文明与荒野。
这是大明在东洲架设的第一条有线电报线路。
尽管硫化橡胶已经解决了绝缘问题，但在这片荒原上施工，依旧难如登天。
“小心着点！别让铜线碰到树枝！绝缘皮要是磨破了，信号就漏了！”
孙元化骑着高头大马，在工地上来回巡视，满身尘土。他现在的头衔，是“东洲电报局总办”。
对于这位在大明时就醉心西学与火器的科学家而言，摆弄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电”，比造大炮还让他着迷。
“王爷说了，这铜线里跑的是‘雷’，是看不见的信使。一旦漏了电，就是泄露天机，是要杀头的！”
几百名日本工兵背着沉重的线圈，在泥泞与荆棘之间艰难跋涉。为了架设这条长达三百里的线路，他们已经搭上了几十条命——有的被毒蛇咬死，有的被受惊的野牛踩死，还有的直接累死在挖坑时。
不远处，几个负责带路的米沃克族向导，则虔诚地对着那些电线杆顶礼膜拜。
在他们眼里，这群东方人简直疯了——把珍贵的铜拉成细丝挂在木头上，说这是在给“雷神”修喉咙。
……
金山卫，总督府电报室。
这是一间异常安静的屋子，门口挂着严厉的告示，闲杂人等严禁靠近。屋子中央摆着一张长桌，桌上放着一台怪模怪样的机器。
这是宋应星根据李苏画的一堆“鬼画符”（莫尔斯电码原理草图），再结合指南针原理魔改出来的针式电报机。
电源来自几十个串联的 “伏打电堆”——一片片铜片、锌片与浸泡盐水的毛毡层层叠加而成。电压虽不稳定、电流虽微弱，却足以驱动三百里外的磁针偏转。
“滋——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氧味。
李苏站在桌旁，看着报务员——一位经过专门训练的年轻秀才——紧张地按动发报键。
“滴……滴滴……滴……”
单调的金属撞击声在房间里回响。
“通了吗？”李苏问。
“回王爷，正在呼叫炼油厂一号站。”报务员额头渗汗，死死盯着面前那支微微抖动的磁针。
忽然，磁针猛地剧烈摆动几下，接着以一种有规律的节奏跳动起来。
“通了！通了！”
报务员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一边记录，一边高声翻译：
“这是炼油厂发来的信号！——‘油——井——安——全’！——‘产——量——稳——定’！”
听着这些单调的电流声，李苏心中却翻涌起滔天巨浪。
没有电报之前，从金山卫到炼油厂三百里路程，快马加鞭也要两天两夜。若是运货大车，则得走上十天。途中一旦遭遇阿帕奇反水，或西班牙人偷袭，救援根本来不及，等消息传回金山卫，黄花菜早凉透了。
而现在——只需要一瞬间。
“这才是真正的统治。”
李苏伸手抚过那台粗糙的电报机，感受指尖上传来的微弱震颤：
“有了它，时间就被我们压缩了。就算我坐在金山卫喝茶，也能遥控指挥千里之外的战争。”
“初阳兄。”
李苏转头，看向刚从工地赶回来的孙元化：
“继续架！不要停！”
“往北，架到红杉林伐木场；往东，架到金矿区；往南……一直架到我们势力的最边缘！”
“我要用这张铜网，把所有据点串成一体。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在一个时辰内传到我的桌子上！”
……
然而，科技的威慑力，并不只在实用。它对蒙昧心灵的冲击，更能左右人心。
当天夜里，几个试图偷割铜线、想换酒喝的印第安流浪汉被巡逻队抓住（并非归顺的米沃克人，而是外来的游民）。
按军法，破坏军用设施者，斩立决。
但李苏制止了行刑。
“杀几个人没用。他们根本不懂这是什么，只当是普通的铜丝。”
他下令：把这些流浪汉，还有附近几个部落的酋长，全都带到电报室外的广场上来。
广场中央，竖着一根特制的电线杆，连着屋内的发报机。而在电线杆末端，则接着一个简易的电控引爆装置——细铁丝缠在火帽上，只要电流通过，烧断火帽外壳，点燃黑火药，与更远处沙滩上的一包炸药相连。
“看好了。”
李苏指着那条铜线，对一众瑟瑟发抖的印第安人缓缓说道：
“这线里住着雷神。谁敢动它一下，雷神就会发怒。”
说完，他转身走进电报室，抬手重重按下发报键。
“滋——！！！”
电流沿着铜线瞬间奔涌而出。
几乎同一时间，远处沙滩上——
“轰隆——！！！”
一声惊天巨响，沙石冲天而起，火光与烟尘在黑夜中翻滚，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脚下地面都跟着颤抖。
几个流浪汉吓得当场屎尿齐流，惨叫着趴在地上不住磕头。那些酋长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连站都站不稳。
他们亲眼看见——那个东方王爷，只是在屋里动了动手指，遥远的沙滩就被雷霆撕裂。如果这不是雷神的神力，那还能是什么？
“回去告诉你们的族人。”
李苏负手走出电报室，声音冰冷如同神谕：
“这铜线上附着大明的诅咒。它是雷神的喉咙，也是天神的鞭子。”
“谁敢动它一下，天雷就会劈死谁，连灵魂都要被烧成灰。”
自此以后，那条穿越荒原的电报线，成了印第安人眼中最恐怖的禁忌图腾。
就连最贪婪的盗贼，路过电线杆时也会绕道而行，甚至还要在杆下留下几块肉干，低声祈求雷神宽恕。
而在看不见的电流脉动中，大明对这片新大陆的控制力，正以近乎光速的速度，向四面八方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