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一股无形的低气压随之涌入。
坐在陈默对面的年轻探员正要重复那个已经被问了十一遍的老问题:
“陈默先生,请你再次详细描述一下在德雷克公寓听到枪声前后的感受……”
话没说完,厚重的吸音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金发碧眼的托德·费恩曼律师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精良的午夜蓝三件套西装,面料的光泽低调内敛,一条孔雀蓝真丝窄领带系得一丝不苟,纯金袖扣在门厅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冷而昂贵的光芒。
他左手提着一个表面印着烫金律所徽标的黑色真皮公文包,右手随意地搭在门把上,姿态松弛得像是在巡视自己的主场。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微微挑起一侧眉毛,镜片后那双锐利的灰蓝色眼睛扫过房间里略显简陋的布置和陈默面前的速溶咖啡杯。
那眼神像是带着某种物理上的净化能力,瞬间将房间里原本紧绷的气氛清扫一空。
在托德·费恩曼律师出现的同时,三个穿着制服的壮实AtF探员几乎是跟着他的脚跟一起出现在门口。
他们是亚尔曼特意安排守在附近的“钉子”,此刻脸色都很难看,带着一种猎物即将脱钩的警惕。
其中一个光头探员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正要开口阻止这个不请自来的律师干预审讯。
托德律师像身后长了眼睛,精准地在对方肌肉绷紧的瞬间转过了身。
他没有咆哮,也没有挥舞证件,只是微微侧着头,用他那训练有素、宛如大提琴般低沉悦耳,但每个音节都带着冷冰冰法律重量的声音清晰地说道:
“据加州刑事诉讼法第825条a款,以及联邦宪法第六修正案规定,我的当事人自被限制人身自由起,已超出48小时羁押期限——事实上,精确地说,已经超出47分钟。”
他手腕一抬,露出手腕上那只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古董表,银白色的表盘在灯光下闪过一道精准而刺眼的金属光芒。
“在此期间,你们未能提出正式指控,也未能出示联邦法院授权延长的书面命令。依据判例‘米拉达诉亚利桑那州案’确立的原则,我要求你们立即终止这场明显无效且违宪的讯问程序。”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词都像小锤子一样敲在对方试图辩驳的气管上。
光头探员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像堵了块硬物,面颊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着。法律条文被他念得如同利刃出鞘。
托德律师转向陈默,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微笑,安抚性地按了按陈默的肩膀——这个肢体语言巧妙地将陈默纳入被强势机构无理压迫的弱者形象。
他随即对审讯桌后面色铁青的年轻探员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
“年轻人,我相信你更希望将精力集中在那些真正的破坏者身上,比如……”他刻意停顿了半拍,清晰吐出几个极具分量的单词,“……在市中心街道公然使用军用级自动武器,并涉嫌多起街头屠杀的‘瘸帮’成员?不是吗?”
“瘸帮”这个词一出,年轻探员脸色唰地白了一度。
亚尔曼和冈萨雷斯在单面镜后几乎同时咬紧了牙关——这是目前悬在AtF头上最沉重的压力锅!
“至于我当事人昨晚的行为,”托德律师从容地拉开公文包,将一份装订精美、甚至还在隐隐散发墨香的文件轻轻放在光秃秃的金属桌面上,“这里是超过八份来自昨晚不同地点、不同背景目击者的详细证词,包括完整的现场监控视频时间轴剪辑分析。清晰的脉络显示,我当事人遭遇不明分子伪装恐吓后,出于自保本能进行了一次非攻击性的、无接触的警告性动作,全程保持绝对克制。这与网络谣传的所谓‘非法持械伤人’完全不符。”
他修长的手指在文件夹上点了点,留下一个浅淡的指纹印。
“另外,我已向洛杉矶地方法院和第九巡回法庭紧急提交了人身保护令动议。如果你们继续在证据链明显缺失的情况下非法滞留我的当事人,我不介意替你们节省经费,让你们在联邦法院的被告席上与媒体对话。”
威胁点到即止,但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断了AtF任何拖延的可能。
亚尔曼狠狠吸了一口烟斗形状的雪茄,辛辣的烟雾呛得他眼泪差点掉下来,但他只是猛地将雪茄摁在监视台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印子,然后用力捶了一下桌面上那个红色的内线电话按钮。
这该死的律师精准地踩着程序最薄弱的裂痕!
几乎就在亚尔曼敲下按钮的同时,AtF洛杉矶外勤部紧闭的黑色大门外,气氛已然沸腾如油锅!
夕阳金红色的余晖尚未完全沉入地平线,但外勤部入口处的白光频闪却已经将一切染成了疯狂的明黄色。
超过二十名记者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长枪短炮将狭窄的人行道挤得水泄不通。
其中穿着印有熟悉方块字LoGo冲锋衣、举着长长话筒的龙国记者团队占据了最佳机位,显得格外醒目。
巨大的直播车顶上旋转着卫星天锅,车身上密布的电视台台标令人眼花缭乱。
“快看!门动了!要出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
“出来了!是他!那个龙国游客!”
所有的镜头瞬间如同接到统一指令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缓缓开启的黑色铁大门内侧!
嗡——!
如同瞬间引爆了一颗闪光震撼弹!
无数镁光灯在同一时间疯狂地亮起、熄灭、再亮起,连成一片毁灭视觉的死白光幕。
快门声密集得如同机枪扫射,整个世界只剩下刺目的光和令人窒息的热浪。
陈默就是在这样一片炫目的白光和音爆海啸中,推开了那扇沉重的、代表着国家暴力机关意志的大门。
他那身诺顿西蒙美术馆里的清爽穿搭,衬衣领口甚至还有点早上被咖啡热气熏出的微小褶皱,在此刻这残酷的聚光灯下被无限放大。
脸上的表情经过了极精确的调整——眉头微蹙,眼睑下垂,覆盖着浓密睫毛的眼底清晰可见倦怠的红血丝,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整个人的气场是疲惫的,隐忍的,带着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但脊梁骨挺得笔直,像一株在风暴中心折不断的新竹。
这种复杂的脆弱与坚韧混合体,瞬间被快门永久定格。
他刚迈出一步,刺目的白光立刻迫使他本能地抬起右手挡了一下眼睛。
这个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动作,更像是一道无声的控诉。
几乎同时,龙国记者团队里那位扎着马尾、语速如子弹的女记者猛地将话筒塞到旋转门门缝边仅存的空隙前,她的声音穿透了现场的喧嚣:
“陈先生!面对AtF长时间的非法羁押和指控,您现在最想对关注您的海内外同胞说什么?”
陈默放下挡光的手,迎向那只话筒的方向,目光疲惫却沉静,声音不大,但清晰地透过话筒传递开来:
“我只想说,”他停顿了零点五秒,像是在积攒一点点力气,语调沉重,“我很幸运,我的背后,有强大的祖国,和法律的公正。”
这十几个字,像被点燃的引线!
闪光灯再度进入癫狂状态!
而人群后方更远处,AtF大门侧翼服务通道那片不起眼的阴影里。
那辆擦得锃亮如银色匕首的奔驰S600轿车的后排车窗无声地滑落了一条缝。
一只戴着昂贵的白金劳力士、指关节粗壮的手伸了出来,动作平稳不带丝毫烟火气。
几乎在陈默吐出“祖国”二字的瞬间,一个厚实得足以让银行柜台职员瞳孔放大的白色信封,从窗缝里无声无息地滑出,然后被窗外黑暗中一双骨节分明、带着长期翻阅卷宗留下薄茧的手稳稳接住。
那只手轻轻掂量了一下厚度,随即消失在阴影深处。
车内浓郁的雪茄烟气混合着陈年皮革的味道弥散开。
副驾驶上,一个身材敦实、套着花哨夏威夷衬衫、手指上套着几个金戒指的男人侧过脸,咧嘴露出一口结实的大白牙,冲着车窗摇上前的最后一秒,对着后排座位上那个只显露轮廓的黑影飞快地做了个“oK”的手势。
车窗合拢。
奔驰S600无声地滑入车流,像一条潜入深海的银鱼。
聚光灯中央,陈默在托德律师的保护下分开人潮。
他走向路边一辆等候已久的黑色凯迪拉克。
当他在车门前停下脚步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AtF外勤部大楼顶层某个反射着寒光的窗户角落。
那里,两道人影正隐在玻璃后的黑暗里向下俯视。
陈默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幅度小得如同水面掠过的一丝冷风,转瞬即逝,连紧挨着他的托德律师都没有察觉。
随后,他躬身,流畅地坐进车内。
凯迪拉克平稳启动,汇入滚滚车流。
AtF顶楼那扇冰冷的窗户后,亚尔曼缓缓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指关节捏得发白。
“别急,约翰。”冈萨雷斯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盯着他的人,从现在开始,会多出十倍。洛杉矶的阳光,”他望着窗外沉入都市霓虹的夕阳,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会……烤死所有影子。”
他桌面上那份紧急送来的、来自帕萨迪纳火拼现场的最新弹道比对报告,正安静地摊开着,几张黑白照片清晰地展示着现场遗留的子弹和弹孔——全是tEc-9的痕迹。
它们与德雷克公寓里提取到的、来自最早的tEc-9没什么两样。
线索,在太阳沉没的地方,似乎还没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