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诺顿西蒙美术馆巨幅的落地玻璃幕墙,将空气里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
馆内异常安静,只有皮鞋偶尔踏在大理石地面发出的轻微回响。
这里是帕萨迪纳喧嚣之外的一方艺术净土,弥漫着新打印铜版纸上油墨的干燥气味和木质展柜散发的、悠长岁月的微涩气息。
陈默站在奥古斯特·罗丹那尊着名的《行走的人》青铜雕塑前,微微仰着头。
冰冷的金属塑造出力量奔涌的筋肉线条,那永不止步的姿态带着一股穿透灵魂的蛮荒力量。
他举着手机,调整着焦距,咔嚓几声将雕塑的细节收入镜头。
动作标准得像个普通游客。
他身上是件清爽的浅蓝色亚麻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小臂。
浅卡其色休闲裤熨烫得一丝褶皱也无,配着舒适的低帮帆船鞋,整个人清爽干净,和周遭那些揣着艺术画册、戴着无框眼镜的鉴赏家们并无二致。
只有仔细观察,或许才能察觉那衬衫肩线被宽阔背肌撑起的微妙紧绷感。
他的神情很放松,眉宇间甚至还带着一种长途跋涉后终于看到期待景点的、恰到好处的专注和微倦。
“妈,看到了吧?你看这雕塑,感觉还没老家石匠打的顺眼。”
他用龙国语低声对着微信语音输入,语气温和带笑。
“给爸也看看,这周围环境挺好,玩法只有这样,不过这趟也挺值了。放心,都挺好。”
顺带拍了几张照片和语音消息发送完毕,他收起手机,目光随意扫向展厅另一头几幅抽象派油画。
他甚至打算好待会儿去吃哪家点评网站推荐的墨西戈卷饼——完美的游客行程,完美的游客表现,没有任何瑕疵。
就在这时,寂静被打破。
三双质地坚硬的黑色系带皮鞋几乎同步敲击在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上,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金属器械般的穿透感和不容置疑的份量。
鞋尖方向精准地对准了陈默所站的位置,由远及近。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一下。
周遭几个原本沉浸在艺术中的游客茫然地抬起头,看向这队不合时宜的闯入者。
美术馆工作人员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正要上前询问,但当看清那些来者胸前别着的徽章和腰侧轮廓明显的枪套时,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那标志性的卤蛋头和拉美裔面孔组合,几天前曾在德雷克公寓外警戒线边缘出现过。
陈默的耳朵捕捉到了那极轻微的皮革装备摩擦声——枪套与皮带,无线步话机与制服布料。
他背对着那脚步声的方向,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和家人聊天的微信界面。
脸上的游客式微笑没有丝毫波动,甚至连眼角细微的肌肉都没牵动一分。
几秒后,脚步声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稳稳停住。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
陈默平静地放下手机,动作流畅而自然,像刚刚拍完照确认效果一样。
他甚至还有一个细微的侧身避让旁边游客的动作,随后才完整地转过身。
视线平静地扫过面前三位神情冷肃的探员,如同在看美术馆里的另一件展品。
嘴角甚至还维持着那点因阳光暖意而产生的、未完全褪尽的弧度。
“需要帮助吗,探员先生?”
他开口,用的是清晰而标准的美式英语,口音带点洛城腔,语气温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游客被打扰时的礼貌询问。
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或者慌乱,澄澈得像美术馆穹顶上透下来的加州晴空。
“我们是AtF探员,陈默先生?关于德雷克公寓的案件,我们需要你协助我们进行调查。”
卤蛋头亚尔曼面无表情地说道,双眼仔细打量着陈默的面部表情,好像要看出什么破绽来。
“德雷克公寓?抱歉,我才来洛杉矶旅游,不清楚那是哪儿。不过要配合你们调查的话,我没问题,我差点被帮派分子枪杀了,老天,那天我可真是吓坏了!”
陈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随后勉强笑着点头道。
陈默十分配合地跟着亚尔曼上了AtF的伦科熊猫。
阳光透过审讯室那唯一的高窗,被粗壮的铁栏切割成狭长的光带,斜斜地投在光秃秃的铁灰色桌面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灰尘、劣质消毒水和冷却咖啡渣混合的怪味。
陈默坐在一把同样冰冷的金属椅子上,背脊挺直,双手规矩地交叠放在桌面上,姿态松弛得如同在咖啡馆等待一杯拿铁。
单面镜背后,是另一个充斥着电子设备嗡鸣的低压空间。
冈萨雷斯焦躁地用指关节不断敲击着冰冷的墙壁监视台,屏幕冷光映得他眼底一片青黑。
亚尔曼则死死盯着屏幕里那张太过平静的东方面孔,烦躁的情绪像沸腾的岩浆在他血管里奔涌。
“法克!”
冈萨雷斯终于忍不住低骂出声,那声音从咬紧的牙关里挤出来,带着压抑的愤怒。
“这小子上辈子是专门受训说谎的吗?所有时间点都扣得死死的!帕萨酒店前台、门口的监控、酒吧的酒保……连擦肩而过的邮差都他妈的给他作证?见鬼了!他手无寸铁,能在帮派枪战中毫发无损?”
刚刚的审讯如在眼前。网络上亚裔男子对峙小丑的视频一夜爆火全球,AtF的人经过比对自然能确定主角正是陈默,直播镜头他们看过很多遍,陈默的腰间是携带了枪械的。
但就在他们欣喜地可以借此对陈默发难时,技术人员满脸便秘地从陈默的大衣内衬里摸出了那把所谓的“枪械”。
全塑料产品,甚至连bb弹都打不了,是一把玩具水枪。
亚尔曼和冈萨雷斯都有一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亚尔曼腮帮子咬得微微凸起,他没接话。
目光在屏幕上反复播放的几段“关键”证据上停留——陈默那晚搂着海莉进入帕萨酒店大厅时干净清爽的画面,陈默的鞋底被放大处理、边缘清晰带血的照片,还有珊迪证词里语焉不详的惊恐描述。
这些像是一块块拼图,看着似乎能勾勒出某种轮廓,但当真的试图用力嵌合时,却发现每一块的边缘都是光滑圆润的,根本无法刺穿对方的防线。
门开了,又一位便衣探员拿着一份新打印的资料走进来,脸色同样难看。
“头儿,出入境记录彻底排查过,没问题。帕萨迪纳这几天所有军火黑市的大额交易和风声,线人名单都梳理过了,没一个能和陈默这条线对上号,毫无联系。我们真的一点东西都挖不到。”
冈萨雷斯猛地一砸桌面,震得鼠标跳了一下。
“难道那满地的血和他出现在珊迪房子里都是幻觉?巧合?我他妈的不信巧合!”
他烦躁地抓着自己乱糟糟的不多的头发。
亚尔曼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股浓重的疲惫和无奈,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整个房间:
“一个刚来几天的龙国游客,第一次出国旅行……然后恰好碰到了帮派火拼踩着满地鲜血,恰好撞见一个吓得神志不清的女人,恰好成了惊天大案里最无辜的倒霉蛋?”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里那个身影,那人正耐心地回答着又一个探员的提问,表情是无可挑剔的无辜和茫然。
“可我们还能怎么办?程序问题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