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同志吗?请跟我们走一趟,有些事情需要向你了解一下。”
保卫科干事冰冷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招待所楼梯间相对温和的空气,也刺入了沈青紧绷的神经末梢。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是在图书馆的潜入被发现了?是老水塔的会面留下了痕迹?还是……那枚出现在死投点的纽扣,本身就是引爆这一切的导火索?
无数个念头在电光石火间闪过脑海,但沈青的脸上,只在瞬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惊讶、困惑和一丝不安的神情,完全符合一个被保卫科突然找上的普通年轻女工的应有反应。
“跟我?”她微微睁大眼睛,语气带着不确定,“请问……是什么事?”
“例行询问,关于近期厂里的一些情况,配合调查而已。”另一名干事开口,语气同样公事公办,不容置疑,“请吧。”
没有给她更多询问或准备的时间。沈青知道,任何迟疑或抗拒在此刻都只会加重嫌疑。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顺从地跟着两名干事走下楼梯,走出了招待所。
外面天色已经昏暗,厂区的路灯尚未完全亮起,暮色沉沉地压下来。没有使用车辆,两名干事一左一右,保持着一种既不显亲密也不显押解的、恰到好处的距离,带着她沉默地穿过厂区,走向那栋独立的、象征着纪律与审查的保卫科小楼。
一路上,沈青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或明或暗的目光。有好奇,有同情,或许也有幸灾乐祸。在这种保密单位,被保卫科带走,本身就会引发各种猜测。她强迫自己不去理会这些目光,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不断移动的影子,内心却在飞速地预演着即将到来的交锋。
保卫科小楼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肃穆,墙壁被刷成毫无生气的浅绿色,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旧纸张混合的沉闷气息。她被带到了二楼的一间询问室。
询问室和她想象中差不多,狭小,没有窗户,只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头顶一盏功率不小的白炽灯,将房间内照得一片惨白,没有任何阴影可以躲藏。这种环境本身,就带着强烈的心理压迫感。
“坐。”一名干事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
沈青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拘谨而顺从。
两名干事坐在了她对面,其中一人拿出了笔记本和笔,准备记录。另一人,也就是刚才在楼梯间首先开口的那位,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沈青,开始了询问。
询问起初围绕着她的基本情况进行:姓名、年龄、籍贯、何时调入404厂、在哪个部门工作等等。这些问题都是例行公事,沈青对答如流,内容与她“沈青”的身份档案完全一致。
随后,问题开始转向她在厂内的日常活动和人际交往。
“在资料室工作还适应吗?主要和哪些同事接触比较多?”
“平时下班后都做些什么?有什么业余爱好吗?”
“和第三研究室、第七研究室的人有过工作之外的接触吗?”
这些问题依旧在合理的排查范围内,沈青谨慎地回答着,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内向、勤奋、社交圈子极其狭窄的年轻技术员形象,与周老师、孙李两位资料员的接触也仅限于工作,对其他研究室的人员更是“仅限于借阅登记时的点头之交”。
她注意到,负责问话的那名干事,眼神始终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脸上扫视,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不自然的表情或语气波动。而负责记录的那位,则低着头,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记录着她说的每一个字。
气氛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状态下持续着。
突然,问话的干事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更加具体、也更具指向性的问题:
“根据记录,前几天核心区域出事的那个晚上,警报响起的时间段,你在什么地方?”
来了!果然问到了这个关键时间点!
沈青的心脏微微缩紧,但脸上依旧维持着被问题触及不安回忆的细微惶恐,她抬起头,眼神带着回忆和确认:“那天晚上……警报响的时候,我应该在招待所房间里。声音很大,把我吓醒了,后来一直没怎么睡着。”
“有人能证明吗?或者,你听到走廊里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吗?”干事的追问紧随其后,目光如炬。
“证明……”沈青露出为难的神色,“我当时一个人在房间,没人能证明。走廊里的动静……好像听到有人跑过去的声音,挺乱的,具体也听不清。”她给出的答案模糊而合理,既没有完全撇清自己,也没有提供任何确定性的信息。
干事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然后缓缓地从桌上的文件夹里,抽出了一张照片,推到了沈青的面前。
“这个人,你认识吗?”
沈青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那是一张有些模糊的、显然是偷拍角度的照片,拍摄地点像是在厂区的某条路上,照片的主角是一个穿着深色风衣、戴着宽檐帽、完全看不清面容的身影!
正是老水塔那个风衣人!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照片的瞬间,沈青还是感觉自己的呼吸漏跳了一拍。他们果然掌握了风衣人的存在!而且将他的出现与她联系了起来!
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脸上露出仔细辨认的困惑表情,看了好几秒钟,然后摇了摇头,语气肯定:“不认识。没见过这个人。他是谁?”
她的否认干净利落,没有任何犹豫。在这种时候,任何一丝迟疑都可能被解读为心虚。
干事没有立刻收回照片,而是又抽出了另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更加模糊,像是在夜间拍摄,画面中是一个建筑的侧影,以及一个正从一扇小门潜入的、极其模糊的黑影。拍摄地点……赫然是图书馆的侧门!
“那么这个地方呢?有没有在非开放时间去过图书馆?”干事的语气依旧平稳,但问题却如同匕首,直刺要害。
沈青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们连她潜入图书馆都拍到了?!虽然画面模糊无法直接指认是她,但在这个时间点、这个地点出现,本身就极具嫌疑!
“图书馆?”她脸上露出更加真切的困惑和一丝被冤枉的委屈,“我平时借书都是在开放时间去的。晚上……晚上我去那里干什么?那么黑,我有点怕。”她甚至适时地微微红了眼眶,将一个胆小、安分守己的女技术员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询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记录员笔尖的沙沙声和头顶白炽灯发出的轻微电流嗡鸣声。两名干事交换了一个眼神。
问话的干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沈青的瞳孔,直视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沈青同志,”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我们希望你能明白,配合组织的调查,是你应尽的义务。厂里最近发生了一系列事件,情况很复杂。任何隐瞒或者不实陈述,都可能造成严重后果,不仅对你自己,也可能对国家和人民的利益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这是施压,也是最后的警告。
沈青抬起头,迎上对方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诚,甚至带着一丝被误解的激动:“我知道!我都明白!我虽然只是个普通资料员,但也知道保密纪律的重要性。我来到404厂,就是想好好工作,为国家的建设出份力。我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
她的语气真诚,姿态放得很低,完全是一副渴望证明自己清白的模样。
问话的干事盯着她,许久没有说话。那种无声的审视,比任何厉声质问都更加让人难熬。沈青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但手心却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就在她几乎要以为对方会继续抛出更尖锐的问题,或者拿出更确凿的证据时,询问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笃,笃,笃。
同样是三声。节奏平稳。
沈青的心猛地一跳!这个节骨眼上,这三声敲门……
负责问话的干事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打扰有些不悦,但他还是沉声应道:“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当看清来人的面容时,沈青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微微收缩了一下。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