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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在谈判中对曹操镇东将军府的妥协,体现在一个字上。
周瑜神采飞扬,言辞犀利地说道:
袁绍、袁术、刘备三人结盟对抗曹镇东,但绝非曹镇东对手。
眼下曹镇东虽仅掌管青徐二州,此战过后必将掌控兖豫二州,雄踞中原。
天子远在长安,亦知曹镇东忠心耿耿。
曹镇东奉旨讨贼,持节北伐。
当今天下,能匡扶汉室者,唯曹镇东一人。
届时天子必命曹镇东统辖黄河以南、长江以北。
涵盖青、徐、兖、豫四州。
司州河南尹、扬州淮南亦在其列。
故我主欲暂管淮南五县,必须向曹镇东提一个字。
不借。
沉默许久的陈渡饮了口酒,满脸不屑地看向周瑜。
对,不借!曹洪立即附和。
就算你们先拿下五县又如何?守得住吗?是我们对手吗?
广陵也不必相让,直接开战便是,各凭本事。
一双筷子重重砸在曹洪身上。
叫你闭嘴没听见吗!曹操厉声呵斥。
曹洪顿时不敢作声,不明所以。
曹操随即皱眉,对陈渡道:
太阿,你出身寒微。
有些道理你不明白,我亦疏于教导,这是本官的过失。
今日关于借县之事,你不必参与讨论了。
陈渡面露错愕,显得不服气。
这一幕被孙策看在眼里,他对陈渡又有了新的评判:
寒门出身的谋士再出色,终究缺乏政治眼光。
虽然孙策自己也不懂这些,但周瑜已为他分析过借县的利害关系。
陈渡的政治敏锐度显然远不及周瑜。
在孙策看来,曹操掷向曹洪的筷子,实则也是在敲打陈渡。
曹操与陈渡的关系,远不如民间传言那般君臣相得、毫无嫌隙。否则,曹操为何始终压制陈渡的政治发展?这分明是存心戒备。
正如当年孙坚对孙策的结义兄弟周瑜同样处处提防,未曾真正信任。
曹操直接略过陈渡,目光锁定周瑜:
淮南五县本就不是我们能争的。孙文台非但没直接攻打,还专程来征求我的意见,甚至愿用广陵、京城作为交换。
他既以礼相待,我自当以礼相报。
此事我允了。
若来日天子真如公瑾所言,将淮南划归我治下。
这五县便暂交文台代管。
眼下只需与公瑾商定归还期限。
帐中文武面面相觑。
可曹洪方才被竹筷所伤的教训犹在,无人再敢出言反对——能列席者皆乃曹操绝对亲信,既见他心意已决,谁还敢触这个霉头?
周瑜脑中推演过无数种结局,却万万没料到曹操竟答应得如此爽快。若谈判就此落幕,此番江东使团除孙策闯祸迫使曹操必须立威外,竟在所有议题上都获得了让步。
他忽然有些恍惚。
莫非曹操真是性情中人?对孙坚的情谊当真深厚至此?对汉室的忠诚确实无可指摘?亦或是他帐下群臣竟无一人识破濡须口的战略价值?
这......可能吗?
周瑜陷入前所未有的困惑。
(曹操反常的慷慨让周瑜脊背发凉。
某种难以名状的不安在心头蔓延。
便在这时,陈渡的厉喝将周瑜从混乱中惊醒:
不可!我反对!
周瑜蓦然回首。
只见曹操身侧那位玄衣直裾、酒壶从不离身的男子拍案而起。他先是狠狠瞪向周瑜与孙策所在的席位,疾行数步又突然停驻中庭,转而朝曹操高喊:
主公!
淮南五县断不能借!
他们要的岂止是五县?!
[
**
孙策与周瑜立于堂中,目光紧锁曹操与陈渡。
“濡须口乃必争之地!”陈渡双眉紧锁,酒气未散,声音却异常清晰,“若拱手让与江东,日后袁曹决战,南线空虚,孙氏必趁机北上!”
“借巢湖水路,直取淮南,再图中原——”他猛地拍案,“大业危矣!”
周瑜眸光微动,心中暗哂。
果然。曹操何等人物,怎会因私情误事?陈渡又岂会不识濡须之重?不过是君臣合谋,一唱一和罢了。
但陈渡所言,确是他为孙氏谋划的方略。届时三路齐发:襄阳攻南阳,京口扰徐州,而濡须口——
才是致命一刀。
所幸陈渡尚未点破要害。若曹操扼住此地,江东便如困兽,纵知糖中有毒,亦不得不咽。
此刻,曹氏诸将已怒骂迭起。
“ ** 之徒!”
“江东鼠辈!”
孙策紧握剑柄,面沉如水。周瑜轻叹——辩解无益,毕竟对方所言非虚。
沉默,反倒成了最利的盾。
曹操凝视陈渡沉默不语,任由帐中诸将争论不休,似在回味方才那番见解。
周瑜离席向前,衣袂飘动间已在陈渡三步外站定。他目光灼灼直视对方眼眸,语气恳切:
陈军师所思所虑,瑜深以为然。
若调换立场,以曹镇东为主君。
瑜亦当挺身直谏,阻其割让淮南五县。
然军师适才所言隐忧,无非是恐我军趁曹袁决战之际袭扰后方。
倘若订立盟约,仅暂借五县两三载,期满必原璧奉还。
又或者...
周瑜指尖轻叩案几,曹袁决战早于约定期限。
届时曹镇东只需战前遣使索要。
江东岂敢稍有拖延?
陈渡仰首饮尽杯中烈酒,突然踉跄前踏。酒气混着放肆笑声直扑周瑜面门,帐中众人俱惊。
周瑜纹丝未动。剑眉之下那双含笑的眼眸依然温润如玉,叫人分不清这究竟是天生风仪还是深藏不露。陈渡暗忖此人魅力值至少九十五以上,难怪令人如沐春风。
这般想着,陈渡忽然了然——旁人看他这魅力超绝之人时,想必也是这般感受。今日这场戏在周瑜眼中或许矫揉造作,但在孙策看来却是浑然天成。
年轻的小霸王每次侧目,眉宇间都翻涌着毫无掩饰的愤懑与轻蔑。这般喜怒形于色,终究还是欠缺历练。陈渡暗自摇头,恐怕要等到失去孙坚这座靠山后,这位少主才能真正成长为那个威震江东的雄主。
他收敛了三分浮夸,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江东周郎之辩》
陈渡冷眼直视周瑜,语带锋芒:
好一位江东周郎。
当真以为我镇东将军府上下皆是愚钝小儿?
今日说借淮南五县,道是三年必还;
他日言待我军与袁绍决战时归还。
此等言语,与哄骗稚童何异?
届时若你江东拒不归还,又当如何?
纵使履约,焉知不会另提苛刻条件?
若我们不允,尔等是否会联袁夹击,使我腹背受敌?
话音未落,曹操之声已从后方传来:
太阿,且住。
不必如此咄咄相逼。
陈渡蓦然回首,眼中交织着惊诧与痛惜,恰似彼世官渡之战时,田丰、沮授苦谏袁绍不得之态。
曹操长叹一声,缓声道:
太阿所思,莫非以为曹某未曾虑及?
然曹孟德重情守义,不负故人。
四年前虎牢关前,若非文台兄披我战甲,执我军旗,我等何以惑董卓、渡黄河?哪来讨董大捷?
三载前青州遭围,若无文台渡江取广陵引走陶谦,我青州安能有今日?
你忧文台借地后反噬,可曾想过——
若文台不将广陵拱手相让,
在这袁氏兄弟与刘备虎视之际,我如何分兵与他在广陵交战?
若他真有歹意,此刻便是最佳时机,
何须假借五县之名?
那淮南之地,本就是他囊中取物。
而眼下我们要对付袁术、剿灭巢湖水贼,哪有兵力越巢湖取淮南?
满座寂然。
曹仁、夏侯渊等将领面上怒色渐消,陷入深思。曹操之言确在情理——若孙坚欲乘虚而入,此刻便是天赐良机,何必等到将来?
陈渡被曹操问得一时语塞,酒意上涌的脸色涨红,显露出既想辩驳又无言以对的窘态。他在原地焦躁地来回走动,挠头抓耳,仍在搜肠刮肚寻找说辞。
有了!他突然击掌高呼,目光扫过周瑜和孙策后,仰头灌下一大杯烈酒,随即放声长笑。只见他踉跄着朝二人指指点点,手舞足蹈活像个醉鬼。主公明鉴!他们借淮南之地,分明是要讨伐黄祖和刘表!
曹洪等人闻言大惊失色,相互交换着震惊的眼神。这个突如其来的推断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而程昱、鲁肃等早已知晓内情之人也配合地露出讶异之色,低声交头接耳,将刚刚顿悟的戏码演得惟妙惟肖。
孙策心头微震,没料到陈渡竟能这么快识破他们的计划。暗想此人看似狂放不羁,谋略却能与周瑜比肩,难怪曹操对其格外宽容。
若黄祖、刘表兵败,江东势力将席卷整个江南!陈渡的嗓音陡然提高,届时孙氏坐拥江南沃土,主公还能与之抗衡吗?
这番话让在场众人陷入沉思。孙策与周瑜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周瑜正欲开口辩解,陈渡却突然重重拍打自己额头,对着周瑜露出古怪的笑容。
原来如此。他拖长声调说道,你们既要淮南五县,又索要濡须口...见周瑜瞳孔骤缩,陈渡讥诮地勾起嘴角:濡须口这等咽喉要地若在我军手中,就等于扼住江东命脉。就算你们取得江南,没有濡须口控制水路,我们随时能切断荆扬联系——到那时,纵使拿下荆州,恐怕也难成气候吧?
“是否会让你们江东内部生出乱局?
“是否会让江东之地轻易落入我镇东将军府之手?
“这些都尚未可知。
“只需遣一支水军截断濡须口江面,尔等江南各郡便将首尾难顾。
“巧的是,我们恰好拥有这样一支水师。”
陈渡话音落下,无视周瑜惊愕的神情,再度放声大笑。
厅内曹仁、曹洪、夏侯渊等宗室将领面露茫然,不解陈渡为何强调濡须口对江东至关重要。
而程昱、鲁肃、徐庶等谋士,连同曹操与曹昂父子,皆陷入沉思。
周瑜彻底失了方寸。
他原以为陈渡不过故作狂态,此刻却无法断定——对方展现的智谋太过惊人。那洞悉战局的锐利眼光,绝非伪饰。
难道陈渡当真恃才傲物?
抑或素来这般狂悖无礼?
周瑜无从判断。
满堂文武的表现太过真实,曹操的沉吟,陈渡的锋芒,无不令人难辨真伪。若他们此前未曾关注濡须口,今日种种便全是本色:
君臣嫌隙属实,
陈渡骄狂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