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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主先前在徐州为陶谦治理州务时,耗费巨资修建的京城,如今也落入曹镇东之手。”
“至此,曹镇东已完全掌控青徐二州。”
“即便面对袁术、袁绍、刘备三贼联手围攻,亦可无忧矣。”
曹操微微一笑,颔首道:
“文台贤弟果然慷慨。”
“听闻当年文台倚仗高地之利修筑京城,为赶工期,耗费人力物力不计其数。”
“仅是从江东渡江而来的百姓,前前后后便不下十万之众。”
“粗略估算,光是供养这些百姓半年的口粮,恐怕就耗费了二十万石。”
孙策听着曹操如数家珍般道出这些细节,又见其003脸上堆满笑意,心中愈发不快。
周瑜轻叹一声,道:
“曹镇东耳目通达,对我江东修筑京城之事竟如此清楚。”
“我江东如今户籍不过四十万户,每户所缴粮税不过一石有余。”
“修建京城时征调的粮草,已是六郡半年的税赋。”
此言一出,曹操麾下众文武皆面露讶色。
曹仁忍不住问道:
“照此说来,江东一年所征税粮仅有四十万石?”
周瑜侧目:“这位是?”
曹仁嗓音低沉:“曹仁,曹子孝。”
周瑜恍然:“原来是独守琅琊四月有余,筑冰城抵御袁术的子孝将军。”
“最终一战击溃袁术主力,为曹镇东收复徐州立下首功。”
“久仰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不过将军方才估算我江东税赋略有偏差。”
“江东南部郡县一年可收两季稻谷,故虽仅有四十万户,丰年所得税粮亦有七八十万石。”
曹仁瞪大双眼:
“仅有七八十万石?”
“未免也太少了。”
周瑜与孙策对视一眼,一时无言以对。
** 何必咄咄逼人?
这也怪不得曹仁直言不讳,实在是曹操境内粮草堆积如山,多到无处可存,甚至快要腐朽发霉。
莫说富庶的青州,便是新得的徐州,仓廪亦是无比充盈。
**青州赋税与江东借粮密议**
单论青州境内的集体农庄,去年缴纳的税粮便超过三百万石。
更有青州盐业专营权的竞拍,仅此一项便换来三百万石粮草,抵得上江东六郡全年赋税的两三倍。
当然,周瑜对曹仁所言并非实情。
如今江东岁入粮税约百万石,而孙氏政权实际仅征收一次,得粮四十余万石。
这区区四十万石,既要支付各级官吏俸禄,又要维持孙坚麾下五万大军的开支,早已入不敷出。
此次远征江夏黄祖、荆州刘表,需调集大量民夫转运粮草兵械,更需留足军备以镇守新占之地、保障漕运畅通。
若不能从曹操处借得二三十万石粮,江东唯有向本地豪族妥协。
一旦让渡利益,日后恐再难收回权柄——这是周瑜与孙氏父子绝不愿见的局面。
此刻周瑜所言所行,皆代表孙坚之意。
曹操心知肚明:
借粮,才是孙坚让出广陵与京口的真正目的。
公瑾所言,江东岁入虽号称七八十万石,然各郡初定,赋税难征。
文台弟更拨重粮修筑京城,想必如今已粮秣维艰。
他既愿将广陵与心血所筑之城相让,我这兄长若不表示,岂非薄情?
青州连年丰收,仓廪尚有余粮……便借三十万石助文台弟解困罢。
曹操眉峰微蹙,似在权衡。
阶下周瑜与孙策相视暗喜——第二项议约,竟如此顺利达成。
(
三十万石军粮入账,足够填补修筑京城的巨额开支。广陵、京口两座重镇归还曹操,对江东而言已不算亏本买卖。这数字恰好踩在孙周二人的心理预期线上。
周瑜拱手致谢:曹公高义,这三十万石粮草确能解江东危局,瑜代六郡百姓谢过。
曹操却恍若未闻,指节轻叩案几,忽然自嘲般摇头:方才倒是曹某小气了。
孙策与周瑜交换眼色,疑心对方嫌粮草数目过高。孙策喉头滚动,那句岂能言而无信险些脱口而出。
念及与文台贤弟的金兰之谊,再算上广陵、京口的战略价值——曹操突然提高声调,若只借三十万石,倒显得我曹孟德欺占故人之子了!
这样,除借贷之外,再额外馈赠三十万石,合计六十万石。曹操目光灼灼扫过二人,公瑾、伯符以为如何?
堂上空气骤然凝固。周瑜瞳孔微缩,孙策指尖陷入掌心——这相当于白送三郡全年赋税!若算上借贷部分,几近江东六郡岁入之数。
曹操的豪奢做派令周瑜脊背生寒。馈赠背后必藏机锋:今日让出六十万石粮草,明日谈判桌上就将十倍讨还。莫非...濡须口之事已遭窥破?
曹公厚赐,江东......周瑜喉头发紧,恕难从命。
孙策猛然侧目,若有所思地审视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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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邳军营中,曹仁、夏侯渊等将领目睹周瑜竟拒绝天降横财,皆露匪夷所思之色。唯有几位核心谋士知晓,此刻徐庶正摩挲着濡须口沙盘,而鲁肃的密信已在疾驰江东的路上。
在场将领们并不清楚曹操和陈渡对濡须口的势在必得,也不知晓周瑜此行核心目标正是夺取该地控制权。
如今周瑜并未推辞三十万石粮草的借贷,却婉拒了同等数量的无偿馈赠,这番举动令帐中诸将困惑不已。
曹操明白周瑜未中计策,正如陈渡预料,对方确实对濡须口这个军事要冲有所图谋,否则绝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三十万石粮草。
微微抿唇,佯装疑惑道:公瑾何故推辞?
略作停顿后继续说道:
太阿初入我军时,曾劝我明刑赏,立信义。
我虚心纳谏。
此后便听闻部下私下称颂我曹孟德一诺千金。
其实我本性并非如此,每每闻之赧然。
但当我确实依照太阿之言,在军中民间皆践行不负于人时。
发现全军上下齐心,境内百姓归附。
故而今常自省是否做到言出必行,以此立威天下,取信万民。
若仅凭出借粮草便夺取文台的广陵、京城二城,恐负文台信赖。
今日为保威信,又未能取伯符将士首级安民,更觉有愧孙氏父子。
因此方才谈判中两次退让。
只为求个心安理得。
既然公瑾拒收赠粮,想必已有周全考量。
但说无妨,欲用这批粮草换取何物?
只要不过分为难,曹某必当应允。
这番言辞恳切,可谓天衣无缝。
若非周瑜深知曹操政客本质,换作旁人恐怕早被这番说辞感动得倾囊相授。
他清楚所谓信义不过是曹操徙木立信的权术罢了。
权术终为达成目的,绝非目的本身。
若为守信而放弃重大利益,只能说是迂阔君子,绝非精明政客。
周瑜回应:若我所料不差,曹公此刻面临袁术、袁绍、刘备三面夹击,必不愿坐以待毙。
主动出击淮南,先破最弱的袁术,再瓦解袁刘联盟,应是当前战略。
我主孙破虏愿助曹公一臂之力,待曹公西进寿春时,我军水师将助阵。
为曹公攻取淮南五城:襄安、临湖、舒县、居巢、宛县。
(说明:
淮南之地,巢湖横贯其间,将这片区域一分为二。
周瑜所言的淮南五县,分布于巢湖以南,皆是毗邻长江的重要城池。
助我等攻取城池?江东何时这般慷慨?曹洪冷哼一声,面露不屑。
子廉,休得放肆!曹操厉声喝止,未得允许,不得妄言。
面对曹洪的质疑,周瑜不恼不怒,依旧从容温和:
兵家之道,谋略为先。
舒县周氏在此五县根基深厚,人脉广布。
瑜与叔父皆效力于孙将军帐下,取此五城,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纵需强攻,亦能里应外合,远比曹镇东攻城更为便捷。
恕瑜直言,在曹镇东大军抵达寿春之前,此五城必已尽归江东。
谈判至此,一直谦逊有礼的周瑜,终于展露出锐利锋芒。
鲁肃、程昱、徐庶三人皆暗自心惊,重新打量着这位名满江淮的周郎。
这般自信的神采,他们此前只在陈渡身上见过。
周瑜明言借淮南五城,实则意在濡须口——长江连通巢湖的要塞。
此乃江东日后进退的关键:
退可固守江南,无惧曹军封锁;
进可由此北上,于淮水开辟战场。
周瑜自然不会明言真意,只以五城为由,赌曹操未能识破其中玄机。
只要曹操应允城,濡须水便自然落入江东掌握。
原来文台此行,意在江畔五县。
曹操长叹一声,道:公瑾所言非虚,江东若取此五城,确比老夫更为迅捷。
有庐江周氏相助,孙氏在淮南根基深厚,治理城池亦非难事。
“淮南现今仍在陆康与袁术的拉锯战中。
“我曹操虽持天子诏令,执掌节杖。
“但职权仅限总督青徐二州军务,淮南之事,并非本镇东将军管辖范围。
“此次出兵,不过是为驰援庐江陆康,
“奉皇命剿灭叛臣袁术罢了。
“眼下陆康渐显颓势,袁术气焰日盛。
“若陆康最终败亡,本将既受天子节钺,自当代天讨逆,护佑淮南安宁。
“文台兄矢志为国除奸,赤诚可嘉。
“倘若江东军先我一步攻克淮南五城,
“朝廷未作新命之前,理当由文台兄暂行管辖。
“我曹操岂能以大义之名行争夺之实?
“若如此,与袁术强占徐扬二州有何区别?岂非沦为乱臣贼子?
“公瑾何必说借?
“能者居之,天经地义。”
依旧是冠冕堂皇的说辞。曹孙二人野心昭然,却都需裹挟大义之名。
曹操深知孙坚狡黠,孙坚亦明曹操诡谲,彼此心知肚明却又不得不粉饰太平。
周瑜的谋划确实高明——若江东捷足先登,曹操便再无开战借口。
这正是孙坚归还广陵、京口的深层意图:
断绝曹操兴兵问罪的由头,令其师出无名。
多年来曹操苦心经营忠臣形象,
若贸然开衅,争霸野心必将暴露,人设崩塌。
威信一旦瓦解,镇东将军府内忧外患接踵而至,
届时猜忌成疾,风声鹤唳,重蹈当下孙坚覆辙。
周瑜精准刺中曹操要害:归还二城,即为江东赢得绝对战略主动。
此番会谈看似借地,实为通告。
以广陵京口为饵,假托借淮南之名,
不过是为维系盟约表象,助孙坚无后顾之忧征伐荆襄。
毕竟背弃盟约的代价,谁都难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