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湾的喧嚣与豪情,随着刘睿的銮驾返回睿城,渐渐沉淀为一种更加厚重、更加务实的紧迫感。检阅台上那声“龙吟”的余音,并未消散在东海的风浪里,而是化作了北疆这台庞大机器内部,每一个齿轮加速转动的无声指令。
睿城,王府密室。
时隔数月,同样的人物,再次齐聚。气氛却与上次讨论“三线脉络”时有所不同。少了些凝重的研判,多了几分昂扬的锐气,但在这锐气之下,是更深沉的审慎与即将面对最终考验的肃然。
刘睿端坐主位,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座众人——赵千钧、霍去病、陈沧澜、沈万三、公输衍、水镜先生、夜枭。龙吟湾一行,亲眼见证了海上利器的成型与军心士气的凝聚,此刻他心中那幅问鼎中原的蓝图,线条愈发清晰,却也更加明白,欲行千里,必先强健己身。
“龙吟湾之事已毕,水师初具筋骨,镇海城根基初定。”刘睿开门见山,声音在密室内回荡,“然,一句‘南望中原’,非是空口豪言,更非即刻兴兵之号令。今日之议,便是在‘望’之前,先定‘立’之根本。赵将军,你先说说,北疆当前总体态势,优势何在,隐患几何?”
赵千钧起身,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北疆及周边态势图前,执起长杆。他的声音沉稳,条理分明:
“王爷,诸位。综合陆、海、草原三线,我北疆当前优势,可概括为三点。”
长杆首先重重点在北疆本土:“其一,根本稳固。王爷治下,政令畅通,吏治相对清明,屯田、工坊、商贸、学宫并举,仓廪渐实,民心军心皆附。此为我等一切行动之基石,坚不可摧。尤其百家学宫与讲武堂,持续为我军输送识文断字、通晓技艺之基层军官与技术人才,此乃长远之力。”
长杆北移:“其二,草原渐安。堡垒链成型,归附部落控制加强,黑狼汗国经前番挫败及我持续袭扰分化,短期内已无力组织大规模南侵。草原已成我战略后院与资源(马匹、畜产、部分矿产)补给地,虽消化仍需时日,然已无近忧。”
长杆东指镇海城:“其三,海上破局。龙吟湾一战,水师立威,《护海令》颁布,镇海城兴建,海上贸易网络初步构建。此不仅打破了朝廷陆上经济封锁,开辟了新资源渠道,更将战略触角延伸至海外,获得了琉球等潜在盟友与跳板,战略态势豁然开朗。”
他顿了顿,长杆在代表中原的广袤区域上虚划一圈:“然,优势之下,隐患亦存,且多集中于南向。”
“隐患一,朝廷压力全面升级。”赵千钧声音转冷,“经济封锁虽被海上贸易部分破解,然其针对我盐铁、硝石等关键战略物资的卡控,通过内陆地界关卡,依旧严厉。政治打压,以‘核查’为名,行监视掣肘之实,其派遣之员外郎已至幽州,不日便将抵达睿城。军事上,虽未敢直接犯境,然边关摩擦、细作渗透(如二皇子暗桩)愈演愈烈,更兼其可能暗中支持草原残敌、勾结海盗,不可不防。”
“隐患二,中原局势混沌不明。”长杆在中原几个主要势力点上游移,“神京朝廷,陛下病体难支,大皇子、二皇子争位白热化,朝政日非,对地方控制力持续衰减。各地藩镇、节度使,拥兵自重,割据之势已成。江南、荆襄、蜀中等地,大族林立,盘根错节。我北疆若南下,将直面此等复杂局面,绝非仅与朝廷禁军一战可定。更兼流民、匪患、乃至白莲教等隐秘势力暗流涌动,局面之复杂,远超草原、海上。”
“隐患三,我自身短板犹存。”赵千钧回归自身,“陆上铁骑虽锐,然总数不过数万,面对中原广袤,兵力仍显不足,且缺乏大规模攻城经验与相应器械(虽在研发)。水师新立,舰船数量有限,远洋战力未经考验,且无法直接用于内陆江河作战(除部分可入海口)。草原新附,人心未彻底归化,需留兵镇守,牵扯部分兵力。三线并进,后勤压力巨大,钱粮、军械、药品储备,虽较往年充裕,然欲支撑一场可能绵延数载的全面争霸,仍需大力扩充。”
“最后,”他放下长杆,看向刘睿,“时机。陛下仍在,大义名分上,我北疆仍是藩王。贸然兴兵,即便势如破竹,亦恐落得‘叛逆’之名,予天下口实,不利长远收服人心。”
赵千钧的分析,全面而冷静,将一幅机遇与挑战并存的画卷,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没有因为龙吟湾的胜利而盲目乐观,也没有因南方的庞杂而畏惧退缩。
霍去病接口道:“赵将军所言极是。末将补充一点,我军骑兵野战无敌,然中原多城池关隘,水网纵横,骑兵优势受限。未来南下,需步、骑、工(工程兵)乃至未来可能的水师(沿大河南下)紧密配合。讲武堂‘海陆协同’之课,需扩展至‘步骑工协同’、‘水陆协同攻坚’等更深课题。”
陈沧澜道:“水师可确保沿海及大河口控制权,切断敌海上补给与逃亡路线,亦可运载精锐小队实施登陆奇袭。然主力决战,仍在陆上。我水师当务之急,仍是扩编舰队,深化训练,并为将来可能的内河作战,预作研究(如设计吃水更浅、适合江河的桨帆战船)。”
沈万三从经济角度补充:“王爷,南下争霸,打的是钱粮,打的是后勤。目前我北疆财货,虽能自足,并有海上贸易补充,然若要支撑大军长期远征,仍须广开财源。除却海外贸易,中原富庶之地,若能尽快掌控一两处,如河东盐池、江淮漕粮枢纽,则大局可定大半。此事,需提前筹划,或可通过商路渗透,或可寻机……”
公输衍关注技术:“神机坊正全力攻关重型投石机(回回炮改进型)、云梯、壕桥等攻城器械,并对‘火龙出水’进行陆战适应性改造。然,许多器械需现场制作组装,对随军工匠营要求极高。另外,王爷前番所授‘耐蚀合金’配方,已初步炼出小样,性能卓越,然量产仍需攻克数个工艺难题,且所需特殊矿料,搜集不易。”
水镜先生轻捋长须:“老朽以为,外患可御,内患可防,短板可补。关键在于‘名’与‘时’。王爷高举‘靖难’、‘清君侧’之旗,亦需一个足以令天下人信服的契机。此契机,或在神京,或在……江南。朝廷党争愈烈,地方动荡加剧,此契机之出现,恐不会太远。我北疆当下要务,便是将自身根基锻造得牢不可破,将兵锋磨砺得无坚不摧,静待风起!”
夜枭最后低声道:“各方密探,皆已加强监控。二皇子之暗桩,正按王爷之意,反向利用。朝廷核查官员,其行程、人员构成、可能之刁难方向,已基本掌握,可控。”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刘睿身上。
刘睿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态势图前,沉默地注视了片刻。他的手指,轻轻点在北疆的核心,然后缓缓向南移动,划过黄河,掠过长江,最终虚按在那代表神京的标记之上。
“诸位所言,皆切中肯綮。”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声音沉稳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南下中原,非仅军事征服,更是政治、经济、人心之全面角逐。我北疆数年经营,三线格局初成,羽翼渐丰,此诚大有为之时。然,确如诸位所言,尚有短板需补,时机需待,名分需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故而,本王以为,未来半年至一年,我北疆之总略,当为——先固本,再南下!”
“固本!”他重复道,语气加重,“利用今冬及来年春耕前后,这段各方相对‘平静’(或忙于内斗)的时期,完成最后的内功修炼!”
他走向沙盘,开始具体部署:“其一,陆上铁骑,扩编至八万!霍去病,由你负责新兵选拔与严酷训练,尤其要加强步骑协同、攻城演练、长途奔袭后勤保障训练。赵千钧,完善全军新式操典,并制定多套南下可能之战役预案。”
“其二,海上蛟龙,‘靖海级’后续舰年内须再下水两艘!‘破浪’级哨船增加至十二艘。陈沧澜,水手训练要见血,可组织舰队,以剿匪为名,进行中远海巡航与实战演练,积累经验。同时,着手研究内河战船可行性。”
“其三,草原后院,韩猛主理,霍去病机动策应。方针转为‘高压维稳,深化融合’。对黑狼汗国继续保持军事压力与内部瓦解,对归附部落加快‘改土归流’步伐,推广汉化教育,强化经济捆绑。”
“其四,内政治理,由水镜先生总揽。加速钱粮储备,鼓励工商,推广新农具、良种。百家学宫扩大招生,尤其注重培养吏员、医官、匠师。讲武堂课程深化,增设‘中原地理民俗’、‘攻城战法’、‘后勤统筹’等科目。”
“其五,技术与情报,公输衍,神机坊需全力保障军械生产与革新,耐蚀合金、重型攻城器乃重中之重。夜枭,你的天罗与‘海燕子’,眼睛要更亮,耳朵要更灵,不仅盯着敌人,也要盯紧内部。朝廷核查官员,要好生‘接待’。”
“其六,经济与外交,沈万三,海上贸易网要加速铺开,与琉球接触可更进一步,试探其诚意。同时,利用商路,加强对中原各势力内部经济情报的搜集,并尝试建立一些‘特殊’的渠道。”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责任到人。这是一个全方位、深层次的“固本”计划,目标是在未来有限的时间内,将北疆的综合国力、军事实力、战争潜力,推向一个新的巅峰,为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打造最坚固的船身与最锋利的撞角。
“至于南下的‘名’与‘时’……”刘睿望向南方,眼神深邃,“水镜先生所言甚是。契机,会来的。或许,就隐藏在那神京日渐刺耳的争吵声中,隐藏在江南某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里,甚至……隐藏在那两位‘好哥哥’急不可耐的举动中。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当那个契机出现时,我们能以雷霆之势,抓住它,并借此——撬动整个天下!”
他最后环视众人,声音沉凝如铁:“自今日起,北疆进入‘固本待发’之期。望诸位各司其职,精益求精。待明年春暖花开,或更早……我要看到的,是一个无懈可击、锋芒尽露的北疆!”
“谨遵王命!”众人起身,齐声应诺,眼中燃烧着同样的火焰。
密室的门打开又关上,核心重臣们带着沉甸甸的任务与沸腾的热血匆匆离去。刘睿独自留在室内,望向窗外。睿城的天空,高远而清澈,但南方的天际,似乎已隐隐有风雷积聚。
他心念微动,系统界面无声展开。气运之鼎三足稳固,鼎身金光流转,那代表着“固本”的庞大计划,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养料,正在注入这鼎中,让其光芒愈发内敛,却也愈发厚重。
“先固本,再南下……”刘睿低声自语,嘴角浮现一丝冷峻而期待的弧度。
潜龙的最后蓄力,已然开始。
第五卷的宏大叙事,便在这一次务实而充满雄心的战略定调中,正式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