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联盟的首次全体会议在新芽堡最大的建筑——刚刚完工的议会厅举行。建筑本身很朴素，红砖墙，木结构屋顶，但足够容纳两百人。今天到场的不止两百人：来自九个不同社区的七十八名代表，加上新芽堡和北极星集团的成员，大厅里挤了近三百人。
林默坐在主台上，左边是汉森，右边是苏婉、秦风、夜瞳。台下，陌生的面孔和熟悉的面孔混杂，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情绪：期待、怀疑、警惕、希望。夜瞳的精神感应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全场，他能清晰地“听到”这些情绪的混杂。
“安静。”汉森开口，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大厅，“首先，我代表北极星集团，欢迎所有远道而来的朋友们。在末世中，能聚集这么多人，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掌声响起，但不热烈，更像是礼节性的。
“我理解大家的疑虑。”汉森继续说，“为什么现在联合？为什么相信我们？我只有一个答案：因为我们没有选择。周云的‘新伊甸’计划不是建立一个避难所，而是要创建一个新的世界秩序——一个只有通过‘净化’才能获得生存权的秩序。”
他调出投影，展示周云控制区域的扩张地图：“在过去六个月里，三十七个独立的幸存者社区被吞并或消灭。其中十九个选择投降，居民接受了‘净化’，失去了不可控的变异能力，但也失去了选择的自由。另外十八个选择抵抗，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台下传来压抑的吸气声。显然，很多代表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完整的统计数据。
“周云的下一个目标是我们。”汉森指着地图上的巴塔哥尼亚区域，“新芽堡的成功证明了他的‘净化’理论是错误的——人类和变异体可以和平共存。这对他来说是最大的威胁，所以他一定会来摧毁我们。”
一个中年代表站起来，他来自安第斯山脉的一个采矿社区：“汉森先生，我们感谢你的预警。但恕我直言，北极星集团为什么要帮助我们？你们能得到什么？”
这是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在末日，无私的帮助几乎不存在。
汉森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两个原因。第一，周云曾经是我的学生，他的背叛和所作所为，我有责任纠正。第二……”他深吸一口气，“我的女儿在他手里。我想救她出来。”
诚实，有时是最好的策略。台下的情绪明显变化——怀疑减少了，理解增加了。每个人都有家人，都能体会这种心情。
另一个代表站起来，是个年轻女性，有明显的变异特征：她的眼睛是完全的银色，没有瞳孔：“我是‘银瞳’社区的代表。我们社区有三分之二是变异者。我想问新芽堡的领导人：你们真的做到了共存吗？没有歧视？没有恐惧？”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林默身上。
林默站起来，走到台前：“这个问题，我邀请新芽堡的居民来回答。”
他指向台下：“岩山，请上台。”
岩山走上台，他那岩石化的右臂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台下有轻微骚动——这是很明显的变异特征。
“我叫岩山，新芽堡自卫队队长。”他的声音粗粝但坚定，“在加入新芽之前，我因为这只手臂被赶出过三个社区。人们害怕我，把我当成怪物。但在新芽，我第一次感到被接纳。不是因为我的能力有用——虽然确实有用——而是因为大家把我当人看。”
他看向台下：“我知道很多人害怕变异者。但我也知道，变异者同样害怕。害怕被排斥，害怕失去控制，害怕伤害所爱的人。在新芽，我们互相帮助：普通人帮助变异者控制能力，变异者用能力保护普通人。这不是施舍，是共生。”
又一个代表被请上台：晓光，那个能发光发热的女孩。她演示了如何用能力在夜晚提供照明，在极寒中提供温暖。然后是青藤，他展示了如何加速作物生长。
“能力没有善恶，只有使用方式。”林默总结，“周云想控制所有能力，只保留‘安全’的、‘有用’的。但我们相信，多样性才是生存的关键。不同的能力，不同的视角，不同的可能性——这些才是文明复苏的希望。”
掌声再次响起，这次热烈了许多。理念得到了认可，但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的议程更实际：联盟的组织结构、资源分配、防御计划、情报共享。讨论激烈，有时近乎争吵。每个社区都有自己的需求和顾虑，都想争取更多利益。
“我们社区需要抗生素和手术设备！”
“我们需要武器训练！”
“我们需要种子和农具！”
“我们需要……”
汉森耐心地听着，记录着。最后他站起来：“所有需求都会被考虑，但资源有限。我建议设立优先级系统：第一，防御能力；第二，医疗和食物；第三，其他。同意的请举手。”
大多数人举手了。在生存面前，理想必须让步于现实。
会议持续了六小时，结束时天已经黑了。达成了几项关键协议：建立统一的通讯网络，定期交换情报；组织联合巡逻队，监控周云势力的动向；设立物资调配中心，按需分配资源。
但联盟还远未稳固。林默能感觉到暗流涌动：一些小社区担心被大社区吞并，一些代表私下质疑汉森的真实动机，甚至有人怀疑新芽堡只是一个诱饵，用来吸引周云的火力。
“慢慢来。”会议结束后，汉森对林默说，“信任需要时间建立。重要的是，今天我们坐到了一起，开始了对话。”
“你觉得周云知道这次会议吗？”林默问。
“肯定知道。”汉森肯定地说，“他有渗透者，我们也有。这是一种默契：在全面开战前，互相试探，互相评估。”
“你觉得他什么时候会动手？”
“取决于我们的发展速度。”汉森望向窗外新芽堡的灯火，“如果我们发展太快，威胁到他，他会提前动手。如果我们发展太慢，他会等我们松懈。关键是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点：足够强以自保，但不至于强到让他感到必须立刻摧毁。”
这就像走钢丝。太左太右都会摔下去。
“格陵兰侦察队什么时候出发？”林默问起了最关心的问题。
“一周后。人选确定了吗？”
林默点头：“我、秦风、夜瞳、瞬，加上灰枭的两个专家：一个电子战专家，一个渗透专家。小七坚持要去，但苏婉反对。”
“小七的能力很有用，但他还不稳定。”汉森说，“而且如果被抓，他知道太多秘密。包括……你们最近发现的那个。”
林默心里一紧。汉森知道了吗？不，不可能。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发现什么？”他故作平静地问。
汉森看了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长：“林默，我能理解你需要保守一些秘密。但请记住，我们已经是盟友了。过度的不信任会毁掉联盟。”
他没有追问，但林默知道他察觉到了什么。汉森太聪明，太敏锐，不可能没注意到他们从地震裂缝回来后的异常沉默，没注意到林默和苏婉之间增多的私下讨论。
“等时机成熟，我会分享所有信息。”林默承诺，“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相信你。”汉森拍拍他的肩，“去休息吧。明天开始，侦察队的准备工作会非常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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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回到住处时，苏婉还在等他。房间里摆满了各种设备零件和设计图纸——她正在研究如何改进新芽堡的防御系统。
“会议怎么样？”她问。
“比预想的顺利，但也更复杂。”林默脱下外套，倒了一杯水，“九个社区，九种利益，九种顾虑。要让他们真正团结，需要时间和胜利。”
“胜利……”苏婉重复这个词，“我们多久没有真正的胜利了？每次都是惨胜，用巨大的代价换取一点点进展。”
“这就是战争。”林默在她对面坐下，“没有轻松的胜利，只有幸存者。”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窗外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然后是低声的口令和回应。新芽堡的夜晚并不完全平静，但至少有了秩序。
“小七今天又提到那个坐标了。”苏婉轻声说，“他在昏迷时感知到的信息，现在慢慢清晰起来。他问我，‘终止开关’是不是真的能关闭所有病毒活性。”
“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不知道。但如果是真的，那意味着所有变异者都会失去能力。包括他自己，包括夜瞳，包括新芽堡一半的居民。”苏婉的声音颤抖，“林默，如果我们找到了开关，我们真的要用吗？”
这是他们一直回避的问题。一个能终结病毒活性的开关，听起来像是解决所有问题的答案。但如果使用它，就意味着剥夺了无数人赖以生存的能力——有些人靠能力获得食物，有些人靠能力保护家人，有些人刚刚学会控制自己的能力，把它当作身体的一部分。
而且，谁知道副作用是什么？变异已经发生了十年，病毒已经和人类的基因深度整合。强行终止活性，会不会导致灾难性的连锁反应？
“我们不会轻易使用它。”林默说，“只有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时候。比如，周云即将完成他的‘净化’计划，或者病毒发生了某种灾难性的突变。”
“但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呢？”苏婉盯着他，“如果必须在少数人的能力和多数人的生存之间做选择呢？”
“我不知道。”林默诚实地说，“我希望永远不需要知道。”
敲门声打断他们的谈话。夜瞳站在门外，脸色不好。
“出事了。”他简短地说，“精神感应到异常。有三个人，在社区外围的阴影里，正在植入某种设备。”
林默立刻抓起武器：“内奸？”
“不完全是。”夜瞳皱眉，“他们的情绪很复杂：恐惧、愧疚，但又有一种……使命感。像是被强迫的。”
“带路。”
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住处，避开主要道路，沿着建筑阴影移动。夜瞳的精神感应像指南针一样指引方向。几分钟后，他们来到社区西侧的仓库区。
三个黑影蹲在一个仓库的墙根下，正在安装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装置。装置上有红色的小灯在闪烁。
“别动！”林默举枪。
三个人僵住了。手电筒的光照亮他们的脸——林默认得他们，都是来自一个小社区的代表，白天还在会议上发言。
“放下设备，慢慢站起来。”秦风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他也赶到了。
三个人照做了。其中一个年长的男人，叫罗德里格斯的，声音颤抖：“对不起……我们……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这是什么？”苏婉指着地上的装置。
“追踪信标。”罗德里格斯说，“周云的人抓了我们的家人。他们说，只要我们在新芽堡安装三个信标，就放人。如果我们不照做……家人就会死。”
典型的周云手段。不直接攻击，而是利用人性的弱点，从内部瓦解你。
“你们安装了几个？”林默问。
“这是第一个。另外两个……还没来得及。”另一个代表说，他几乎要哭出来了，“我们知道这是背叛，但我们能怎么办？那是我们的妻子，我们的孩子……”
夜瞳的精神感应确认了他们的情绪：真实的痛苦，真实的挣扎。
“信标会暴露新芽堡的精确位置。”秦风检查着装置，“周云可以用它引导远程打击，或者精确定位空袭。必须拆除。”
“但如果我们拆除，他们的家人就会死。”林默说。
房间里陷入艰难的沉默。救眼前这三个代表的家人，还是保护整个新芽堡五百多人的安全？
“也许……可以伪装。”苏婉突然说，“信标是单向发射信号，还是双向通讯？”
罗德里格斯摇头：“我们不知道。给我们的只有信标和安装说明。”
苏婉仔细检查信标：“有接收天线，应该是双向的。也就是说，它不仅能发射位置信号，还能接收指令。”她眼睛一亮，“我们可以不拆除它，而是修改它。让它发射虚假的位置信号，误导周云。”
“你会吗？”林默问。
“需要时间，但可能可以。”苏婉说，“我是电子工程博士，记得吗？而且我们有从灰枭部队带来的设备。”
计划就这么定了。苏婉连夜工作，修改信标程序。她让三个代表按照原计划“安装”了另外两个信标——实际上安装的是被修改过的版本，会发射偏离真实位置五十公里的信号。
同时，夜瞳和灰枭的电子战专家建立了一个假目标：在五十公里外的一处废弃矿场，布置了热源和无线电信号，模拟一个活跃社区的样子。
“周云可能会派侦察队去核实。”汉森得知情况后说，“我们可以设伏，抓几个俘虏，获取情报。”
“但那样就会暴露我们知道信标被修改了。”秦风反对，“不如将计就计，让他们以为我们在那个位置。然后我们暗中转移重要物资和人员，把新芽堡变成一个陷阱。”
这个想法更大胆。把新芽堡变成陷阱，等周云的部队来攻击时，反而包围他们。
“太冒险了。”岩山说，“如果周云派来的是大规模部队，我们守不住。”
“但如果只是侦察队或小规模突击队呢？”林默思考着，“我们可以示弱，让他们以为我们防备松懈，诱使他们深入，然后围歼。”
汉森点头：“这个计划可行。但需要精确的情报：周云会派多少人，什么时候来。我们需要提前知道。”
“那三个代表的家人怎么办？”苏婉问，“如果我们设伏攻击周云的部队，他们的家人会被杀害。”
又是一个道德困境。救几个人，还是救整个社区？
“也许……可以同时进行。”夜瞳突然说，“我们可以利用这次接触，传递假情报给周云。让他相信我们内部有更多内应，让他计划一次更大的行动。然后，在他行动前，我们先发制人，营救人质。”
“你是说，用这次事件作为契机，提前启动格陵兰侦察行动？”林默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完全是侦察，是救援。”夜瞳说，“如果周云认为我们在巴塔哥尼亚，他会放松格陵兰的防御。我们可以派一支精锐小队，潜入格陵兰，救出人质，同时收集情报。”
这个计划风险极高，但如果成功，回报也巨大：救出人质，获取情报，打击周云的士气。
“我们需要更详细的方案。”汉森说，“但现在，先处理眼前的危机：把三个信标处理好，确保假目标足够真实。同时，加强对那三个代表的监控——他们可能还有隐瞒。”
会议持续到凌晨。最终方案确定：双线作战。一方面，在巴塔哥尼亚设伏，应对周云可能的侦察或攻击。另一方面，提前启动格陵兰行动，但不是大规模侦察，而是小规模渗透救援。
林默看着地图上两个相隔万里的地点，感到肩膀上的担子又重了一分。
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在末日，被动等待往往意味着死亡。主动出击，虽然危险，但至少掌握一部分主动权。
窗外，东方开始泛白。又一个不眠之夜。
新的一天，新的挑战。
而他们已经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