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盯着那块“藏宝阁”的牌匾。
牌匾上的积灰结成了壳。
夜风扫过琉璃厂,整条街黑得像个巨大的坟场。
只有这栋鬼屋似的木楼门缝里,漏出一线针尖似的昏黄光亮。
那光把这铺子和周围的死寂划开。
“到了。”
王胖子凑上前,脸几乎贴在门板上。
“我操,天真,你没搞错吧?”
“这地儿耗子进去都得哭着搬家,能有货?”
他嘟囔着,抬手就要推门。
一只手拦住了他。
吴邪的手。
张起灵的视线落在门框角落。
那里有个被磨平的九头蛇柏刻印。
九门的记号。
吴邪上前一步,抬手叩门。
“咚。”
“咚。”
“咚。”
三声闷响,砸进夜色里,没有回音。
门里静悄悄的。
那线昏黄的灯光,也纹丝不动。
吴邪没再敲,就那么站着。
王胖子刚要骂娘,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一道缝。
一股陈年棺材板混着发霉纸张的味儿,扑面而来。
吴邪面不改色,第一个跨了进去。
王胖子和张起灵跟上。
店里比外面看还像个垃圾场。
地上架子上全是破烂,缺口的瓶子,断腿的凳子,生满铜绿的破铜烂铁。
角落里堆着一捆捆字画,像是过冬的咸菜。
唯一的光源,来自柜台后一盏老台灯。
灯罩上糊着厚厚的油垢,光都是黏的。
柜台后,坐着一个背对门口的干瘦老头。
他整个人缩在椅子里,背弓得像座石桥,正戴着一副瓶底厚的老花镜,用个小工具修着一只破碗。
从吴邪他们进门,他头都没抬过一下。
王胖子给吴邪递了个眼色,意思是“看我的”。
他清了清嗓子,往前两步,抱拳拱手,江湖气十足。
“老人家,月黑风高关门闭户。”
“您这是在修补岁月,还是在等故人归?”
一套黑话切口,又响又亮。
那老头手里的活没停,头也不抬,喉咙里滚出一个沙哑的字。
“补碗。”
王胖子噎了一下。
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让他有点下不来台。
他不死心,又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嗓门。
“常言道破镜难圆。您这手艺,是补旧,还是图新?”
这话问的是他做的是明面上的古董生意,还是沾了地下的新货。
老头手里的活终于停了。
他把碗举到灯下照了照,声音比刚才更哑。
“东西旧了,人心也旧。”
王胖子彻底没话了。
这老头句句不离手里的碗,又句句都对得上他的黑话,就是不给你个准话。
胖子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今天算是栽了。
吴邪站在后面,瞳孔却在收缩。
这老头不是不懂,他是太懂了,搁这儿装糊涂呢。
就在王胖子尴尬得想挠墙的时候,那老头放下瓷碗,突然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
“从南边来的,身上水汽重。”
“那股味儿,到现在还没散干净。”
王胖子一愣,没明白。
吴邪的后背却瞬间绷紧了。
南边。
水汽。
他说的是巴乃的雨林!是镜儿湖!
这老头,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底!他绝对不是个普通掌柜!
王胖子也反应过来了,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消失,眼神里全是戒备。
“老人家,你什么意思?”
老头没理他。
一直没出声的张起灵,忽然动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到柜台前。
他的视线没看老头的脸,而是钉在老头放在柜台上的那双手上。
一双干枯得像老树皮的手。
布满皱纹和斑点。
但手指关节异常粗大,指节上全是铁疙瘩样的老茧,虎口的位置更是硬得像块石头。
这不是一双修碗的手。
这是一双练了一辈子硬功,杀了一辈子人的手。
似乎感觉到了张起灵的注视,那老头终于有了大动作。
他慢得像一帧一帧地播放,缓缓转过身。
一张沟壑纵横的脸,暴露在昏黄的灯下。
他抬起头,透过浑浊的镜片,扫过王胖子和吴邪。
最后,视线定格在张起灵的脸上。
他看了很久。
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震惊、一丝疑惑,最后,全化成了浓得化不开的悲哀。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老头的嘴唇哆嗦着,声音细得像风。
吴邪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认识小哥!
这他妈是九门哪个坟里爬出来的老怪物!
吴邪不再让胖子试探,他直接上前,和张起灵并肩。
他对着老头,微微躬身,态度是敬的,但语气里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前辈。”
“我们不盘道,也不叙旧。”
吴邪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头。
“霍家给了地图,图上有个‘囚笼’。”
“我们,为钥匙而来。”
他把话,挑明了。
屋里的空气瞬间冻住。
王胖子的手已经摸到了后腰的短管霰弹枪上,只要不对劲,他能当场把这老头轰成渣。
老头听完,脸上竟挤出一个难看的冷笑,像破风箱在抽气。
“呵呵……钥匙……”
他摇着头,眼神里的悲哀更浓了。
“现在的后生,不知天高地厚。”
“有些门,不能开。有些东西,不能碰。”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像冰碴子。
“碰了,会死人的。不是死一两个,是死一族,死一户!”
这警告阴森刺骨,柜台前的温度都降了几度。
王胖子肌肉一紧,就要动手。
吴邪抬手,按住他的胳膊。
他没被吓住。
他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眼里的光却越来越亮,越来越锋利。
“死人,我们见得多了。”
“九门的宿命,张家的枷锁,哪一样不是用人命填的?”
吴邪缓缓直起身,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敲进老头的耳朵里。
“前辈,时代变了。”
“旧账,该算了。东西,也该拿出来了。”
他的眼神里没有半分退让,只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
老头浑浊的眼珠在吴邪脸上来回扫视。
他想从这张年轻的脸上找到畏惧,找到动摇。
但他失败了。
他只看到了和多年前某个年轻人一样的偏执,甚至,更疯狂。
良久。
老头长长叹出一口气,像是抽走了全身的精气神,整个人都垮了。
“唉……”
“霍家那疯婆子,到底还是没忍住……”
他拿起那只修了一半的碗,小心翼翼地放到一边。
“罢了,罢了。”
“你们是循着味儿找上门的,这就是命。”
老头颤巍巍地抬起手,指了指柜台后方,那道通往二楼的、又黑又窄的木楼梯。
“东西,在上面。”
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让吴邪心头一跳的话。
“但能不能上去,拿不拿得到,不看我。”
老头抬起浑浊的眼,最后看了他们一眼。
“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