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市,一个浸润在梅雨季节里的江南小城。
空气湿漉漉的,带着青苔和河水特有的腥甜气息。
市人民医院妇产科,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了凌晨的寂静。
一个新的生命降临了。
他很小,很软,闭着眼睛,挥舞着毫无章法的小拳头,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他被护士小心地包裹在柔软的襁褓里,送到了一位脸色苍白、却带着温柔笑意的年轻女子身边。
“是个漂亮的男孩呢,谭太太。”护士轻声说着,将孩子放在她臂弯。
年轻的谭太太,怜爱地看着怀中的婴儿,指尖轻轻拂过他皱巴巴的小脸,眼中充满了初为人母的喜悦与疲惫。她旁边,穿着西装、难掩激动与憔悴的男人,谭明远,紧紧握着妻子的手,目光胶着在儿子身上。
“像你,眼睛的形状像你。”谭明远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们给他取名,谭韫航。
“韫”玉藏椟中,“航”乘风破浪。寄托着父母最美好的祝愿。
然而,命运的浪涛有时过于残酷。
谭韫航的出生,几乎耗尽了苏素妙本就孱弱的生命力。她在产床上坚持着看了儿子最后几眼,便因产后大出血并发多种器官衰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巨大的悲痛击垮了谭明远,这个刚刚迎来新生命、却瞬间失去爱人的男人,强撑着处理完妻子的后事,将全部的爱与寄托都倾注在幼小的谭韫航身上。
可祸不单行。在谭韫航三个月大时,谭明远因精神恍惚,在驾车前往给孩子办理户口的路上,遭遇严重车祸,当场身亡。
短短百日,襁褓中的谭韫航,便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婴儿不懂生死离别,只会因饥饿和不适而啼哭。他被暂时安置在医院的育婴室,小小的身影在众多有父母探望的婴儿中,显得格外孤零零。
谭家并非没有其他亲戚,但大多关系疏远,且各自有家庭牵绊,面对一个需要耗费无数精力抚养的婴儿,都显得有些犹豫。就在居委会和民政部门开始介入,考虑将谭韫航送往福利院时,一对夫妇站了出来。
他们是谭明远的同事兼好友,周建平和李婉。
周建平是个面相敦厚、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在研究所工作,性格沉稳。李婉则是小学教师,眉眼温柔,说话轻声细语。他们自己有一个比谭韫航大两岁的儿子,家庭虽不富裕,但和睦温馨。
“我们不能看着明远的孩子进福利院。”周建平看着育婴室里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婴儿,眼圈发红,“老谭就这点骨血。”
李婉轻轻握住丈夫的手,目光坚定:“带他回家吧,建平。我们家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小由也有个伴儿。”
他们没有太多犹豫,很快办妥了相关的收养手续。在一个阳光还算温暖的下午,周建平小心翼翼地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谭韫航,李婉提着小小的行李包,里面装着谭韫航父母留下的少许遗物和婴儿用品,回到了他们位于青梧市老城区、临河而建的家。
那是一座白墙黛瓦、带着个小院的老房子,院墙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
“小由,快来看,这就是爸爸妈妈跟你说过的弟弟。”李婉柔声呼唤着。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屋里跑出来,约莫两岁多的样子,穿着背带裤,好奇地踮着脚,看着父亲怀里那个小小的、闭眼睡觉的团子。
这就是周由。
那片散落在此界的、最后的灵魂碎片。此刻,他还只是一个懵懂的、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幼童。
周由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那个据说要成为他弟弟的小婴儿,歪了歪头,伸出肉乎乎的手指,似乎想碰碰婴儿的脸颊,又有些不敢。
“弟弟?”他含糊不清地重复着。
“对,弟弟,他叫韫航,谭韫航。”李婉蹲下身,拉着儿子的小手,轻声教导,“以后,小由就是哥哥了,要保护弟弟,知道吗?”
周由似懂非懂,但哥哥这个词似乎让他感到了某种责任和骄傲。他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说:“保护弟弟!”
从此,谭韫航成为了周家的一员。
他失去了血缘上的父母,却在命运的曲折安排下,拥有了新的家,以及一个名为周由的、只比他大两岁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