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暗域的虚无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泛起了无声的涟漪。
一道道身披残破灰袍的身影自绝对的黑暗中迈出,他们如同从时光长河彼岸归来的幽灵,带着万古的风霜与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们的气息与革新派那充满侵略与狂热的暗红力量截然不同,是纯粹的、沉淀到极致的死寂,如同冥土规则本身沉默的脊梁。
守旧派。
曾经与守棺人并肩,守护冥府秩序的古老存在,如今残存的力量。
为首者,是一名身形佝偻、几乎与手中那根扭曲木杖融为一体的老者。
他的脸庞隐藏在斗篷的阴影下,只能看到干瘪的下巴和一双仿佛看透了无数纪元兴衰、只剩下无边倦意的眼眸。
他手中木杖的顶端,镶嵌着一块浑浊的、仿佛凝聚了所有亡魂叹息的灰色晶体。
“苍枢……”
祭坛上,那手持骨杖的首领,暗红火焰双眸微微眯起,声音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忌惮与厌恶,“你们这些早该被扫进历史尘埃的顽固残渣,终究还是爬出来了。”
名为苍枢的守旧派老者,并未理会对方的讥讽,他那浑浊的目光扫过被暗红锁链缠绕、正不断逸散疯狂气息的原初之棺,又掠过苦苦支撑、嘴角溢血的魏殳,最终落在祭坛和其上的革新派高层身上。
“背离初心,亵渎封印,引外道之力污染冥土根基……尔等罪孽,万死难赎。”
苍枢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仿佛在宣读早已注定的命运。
“罪孽?赎罪?”
骨杖首领发出刺耳的嗤笑,“苍枢,你还是如此迂腐!冥府早已僵死,唯有打破这潭死水,引入新的规则,方能获得真正的超脱!你们所谓的守护,不过是抱着腐朽的棺椁一同沉沦!”
“冥府存在之意义,便在于秩序,在于平衡,在于隔绝那不应存在于世的终极。”
苍枢缓缓抬起手中的木杖,那顶端浑浊的灰色晶体开始散发出微弱却坚定不移的光芒,“尔等所为,是在将一切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就看看,谁才是正确的!”
骨杖首领不再多言,厉声喝道,“仪式不可中断!拦住他们!”
祭坛上剩余的五名紫袍身影,连同骨杖首领自身,爆发出滔天的暗红能量,化作一道道毁灭洪流,并非攻向守旧派,而是全力加持在原初之棺的锁链与那被推开的缝隙之上!
他们要抢在守旧派干预之前,彻底打开棺椁!
“阻止他们!”
苍枢木杖顿于虚空。
他身后,数十名守旧派成员同时动了。
他们没有绚烂的光影,没有狂暴的能量冲击,只是抬起了手,引动了永暗域最本质的沉寂规则。
虚无仿佛化作了无形的泥沼,缠绕上那些暗红锁链,侵蚀着祭坛散发出的力量光环,试图延缓、冻结那打开的进程。
这是一种规则层面的角力,无声,却凶险万分。
暗红的力量狂躁而充满侵略性,不断冲击、污染着守旧派引动的沉寂规则;而守旧派的力量则如同最坚韧的古老树根,死死缠绕、消磨着对方的攻势。
整个永暗域都在两种截然不同的规则对冲下微微震颤,那原初之棺在双方力量的拉扯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仿佛源自世界根基的呻吟。
棺盖的开启进程被暂时延缓,但并未停止,依旧在极其缓慢地、一毫米一毫米地被那股里应外合的疯狂力量推开!
而被暂时忽略的魏殳,则承受着双方规则对冲的巨大压力。
他处于战场的中心,玄冥本源之力既要抵抗革新派的侵蚀,又要避免被守旧派的沉寂规则同化,还要分心护住后方源渡之舟上的安心,情况岌岌可危。
他看着那在力量漩涡中剧烈震动、缝隙越来越大的原初之棺,感受着其中那即将破笼而出的、足以湮灭一切的恐怖气息,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不能等下去了!
无论守旧派是敌是友,无论他们能否阻止革新派,原初之棺的封印正在被破坏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一旦棺内之物彻底苏醒、破封,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他想起了初代守棺人最后的嘱托,想起了墨师兄消散前最后的眼神,想起了身后那个一次次与他并肩作战、此刻昏迷不醒的变数……
一种决绝的明悟,如同冰冷的火焰,在他眼中燃起。
他不再试图维持那脆弱的平衡,反而主动收敛了周身对抗的玄冥之力,任由部分暗红力量和沉寂规则侵蚀入体!
他闷哼一声,身体表面瞬间布满了诡异的暗红色纹路与灰败的沉寂斑点,气息变得混乱而危险。
“魏殳!不可!”
苍枢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发出了警示的意念。
但魏殳充耳不闻。
他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所有的传承,乃至自身那与青铜古棺紧密相连的本源,尽数灌注于身后的青铜古棺之中!
“以吾身为引,以吾魂为祭……玄冥……逆溯……归源!”
他发出了并非吟唱,而是源自灵魂本源的嘶吼!
轰!!!
他身后的青铜古棺轰然洞开!
这一次,不再是逸散气息,而是棺椁本身化作了一道巨大的、旋转的幽暗漩涡!
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吸力,猛地爆发出来!
但这吸力的目标,并非敌人,而是……那口正在被打开的原初之棺!
魏殳,要以自身和伴生古棺为代价,强行引动玄冥本源的最高权限,将原初之棺那被撬动的封印之力,以及其中即将破封的恐怖存在,暂时……吸纳、转移至自己的棺中!
这是一种自杀式的行为!
以他如今的状态和青铜古棺的层次,根本不可能完全容纳原初之棺内的东西,结果只可能是被瞬间撑爆、同化,魂飞魄散!
但他别无选择!
这是唯一可能延缓灾难的方法!
“找死!”
骨杖首领又惊又怒,他没想到魏殳如此决绝!
苍枢眼中也闪过一丝震动与复杂,但他没有阻止,只是叹息一声,加大了沉寂规则的输出,牵制革新派的力量,为魏殳争取那微不足道的一丝机会。
嗡——!
巨大的吸力作用在原初之棺上!那被推开的缝隙处,逸散出的疯狂气息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
缠绕棺椁的暗红锁链剧烈震荡,发出刺耳的铮鸣!
原初之棺的开启进程,被硬生生地……阻滞了!
“不!!!”
骨杖首领咆哮,疯狂催动力量,试图稳住仪式。
而魏殳,则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与压力。
他的身体在两种至高力量的拉扯下开始崩解,皮肤开裂,骨骼发出碎裂的声响,神魂如同被放在磨盘上一点点碾碎!
青铜古棺所化的漩涡也极度不稳定,边缘处开始出现裂痕,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源渡之舟上,一直昏迷的安心,仿佛感应到了魏殳濒临毁灭的危机,无意识地,将怀中那面镇河镜,猛地按向了自己的心口!
镜面清辉与她心口的微光骤然交融!
一道奇异的光芒自她身上爆发!
那光芒并非单纯的清辉,也非生机绿意,而是一种混沌的、仿佛蕴含着万物起源与终结雏形的……无!
这道光芒如同跨越了时空,瞬间照射在正在崩解的魏殳和那口青铜古棺漩涡之上!
奇迹发生了!
即将崩溃的青铜古棺漩涡,在这道混沌之光的照耀下,竟然短暂地稳定了一瞬!
而那从原初之棺缝隙中被强行拉扯出来的部分疯狂气息与暗红力量,在接触到这混沌之光时,仿佛遇到了某种更加本质的根源,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与……迷茫?
就是这一瞬间的稳定与凝滞!
魏殳抓住了这唯一的生机,发出了最后的、撕裂灵魂的呐喊:
“封!!!”
青铜古棺漩涡猛地向内坍缩,强行将那一部分被拉扯出的疯狂气息与暗红力量,连同魏殳自身大半崩解的魂与体,一同封入了棺内!
轰!!!
青铜古棺轰然闭合,表面符文瞬间黯淡,布满了无数裂痕,如同一个即将破碎的陶罐,从空中坠落,悬浮在虚无中,不再有任何气息散发。
而原初之棺那边,因为部分力量被强行截留、转移,那被推开的缝隙猛地回弹,闭合了少许!
逸散的疯狂气息骤然减弱!
仪式,被强行中断了!
“噗——!”
祭坛上的骨杖首领和五名紫袍人齐齐喷出大口蕴含着暗红能量的血液,气息瞬间萎靡,仪式反噬让他们遭受重创!
守旧派众人也受到了冲击,但情况稍好。
永暗域,暂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与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口布满裂痕、沉寂悬浮的青铜古棺,以及源渡之舟上,那道混沌光芒渐渐散去、重新陷入昏迷的安心身上。
魏殳……成功了?
还是……失败了?
原初之棺的危机,是否真的被延缓了?
没有人知道答案。
只有那口布满裂痕的青铜古棺,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惊心动魄、近乎同归于尽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