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答,林昊并不意外,也不着急。他就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破绽。他微微向后靠了靠,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继续用那种平淡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说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
“你是个聪明人。”他顿了顿,目光似乎能穿透那低垂的头颅,看到对方内心的想法,“这一点,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只可惜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在死寂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惋惜:“只可惜,你出身不太好。”
“出身”二字,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囚犯内心最隐秘、最疼痛的伤疤。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虽然有才,”林昊的声音继续平稳地流淌,如同冰冷的溪水流过卵石,“可这又有什么用呢?空有才华,却无相应的身份和地位作为支撑,在这世上,往往比庸碌之人更加可悲。因为你看得清现实,却无力去改变它;你有抱负,却无人会赏识你;你甚至……连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都做不到。”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囚犯的心防上。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铁链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这人那,”林昊的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淡漠,“还是需要有自己的靠山,一棵足够茁壮、能够遮风挡雨的大树。才不会像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更不会……被人轻易地当做弃子,用完即扔。”
“弃子”这个词,终于让囚犯一直紧绷的身体出现了明显的颤抖。
林昊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近乎嘲讽的玩味:“你看吧,就像这次,那龟田太郎……”他清晰地念出这个名字,注意到囚犯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混合着怨恨、鄙夷和某种复杂情绪的光芒。
“那龟田太郎,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林昊毫不客气地评价道,“冲动,愚蠢,刚愎自用,毫无主见。我甚至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只是在太极殿上,当着众人的面,稍微激他一下,扇了他一记耳光,他就立刻像头发疯的野猪一样,彻底失去了理智,不管不顾地……干出了派忍者行刺我的蠢事。”
他摊了摊手,做出一个无奈却又隐含得意的姿态:“说实在的,在这之前,我虽然对你们倭国有些想法,但也一直在头疼,该如何才能更自然、更有效地……嗯,‘深入’你们倭国的内部。毕竟,直接派兵攻打,虽然也能达到目的,但总归是耗费巨大,而且容易激起殊死反抗,得不偿失。”
“可结果呢?”林昊笑了起来,笑声在牢房里回荡,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我这边还没想好万全之策,龟田太郎这个蠢货,就自己把刀把子递到我手里了,还附赠了一个天大的、足以让我大唐师出有名的借口。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地盯着囚犯,缓缓问道:
“你说我说的对么??龟田正雄!”
当“龟田正雄”这四个字从林昊口中清晰而准确地吐出时,一直强行维持着表面平静的囚犯,如同被一道真正的雷霆劈中!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低垂、充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在昏黄的灯光下急剧收缩,里面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与茫然!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个名字,这个他隐藏在内心深处,连在酷刑折磨下都未曾轻易吐露的真实身份,竟然……竟然被这位大唐郡公如此轻易地叫破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之前所有的猜测、所有的防备、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认知冲击得七零八落。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和身体的疼痛。他怔怔地看着林昊,看着那张年轻、俊朗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威严的脸庞,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眼前这个人的可怕。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深深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林昊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脸上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平静。他轻轻摩挲着手指,仿佛在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老早就知道你的名字了。”他说道,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回到了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刻,“就在你,龟田正雄,察觉到我们大唐向你们‘免费’提供飞梭织布机真实意图,并向你们倭国朝廷上书,陈述利害,试图提醒他们警惕的那一刻起……”
他每说一句,龟田正雄眼中的惊骇就加深一分。
“……你就已经被我们的人,给盯上了。”林昊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你很聪明,确实比那个只知道争权夺利、耀武扬威的龟田太郎,要聪明得多。你看到了表面‘恩惠’之下潜藏的经济陷阱,看到了长远可能带来的依赖与受制于人。这份见识,在倭国那群要么鼠目寸光、要么醉生梦死的公卿之中,算得上是难得的清醒。”
听到林昊竟然对自己当初那石沉大海的建议如此了解,甚至给出了“聪明”、“清醒”的评价,龟田正雄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一方面,有种遇到“知音”的荒谬感,自己当初殚精竭虑为国谋划,却无人理睬,甚至被嘲笑为杞人忧天;另一方面,则是更深的寒意,大唐对倭国的渗透,对情报的掌握,竟然已经到了如此无孔不入、细思极恐的地步!
龟田正雄的嘴唇哆嗦着,一种混杂着委屈、愤怒和宿命感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不甘的哽咽说道:“只可惜……只可惜我们的朝廷,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他们不相信我……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织布机带来的些许便利和微薄利润,却看不到长远的风险……他们如果肯听我的……哪怕只听进去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