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一艘不起眼的小型快船,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长安附近的水门,顺流而下,直趋出海。船上载着的,是龟田太郎的密信,以及倭国使团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半月后,倭国,难波京
夏日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着难波京的宫殿,却吹不散弥漫在朝堂之上的凝重与压抑。
舒明天皇坐在御帘之后,虽然看不清表情,但那微微前倾的身姿,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帘外,以苏我虾夷、山背大兄王等为首的皇室、贵族大臣们齐聚一堂,所有人都传阅了那封来自大唐的加急密信。
信是龟田太郎亲笔所书,字里行间充满了屈辱、恐惧和急迫。他详细描述了太极殿上被林昊掌掴的经过,复述了林昊那番关于“契约与国格”、“大唐之剑是否锋利”的警告,重点强调了大唐提出的百万两白银的天价赔偿,并且,他不惜笔墨,再次转述了那些关于大唐火器如何毁天灭地的传闻,将之形容为“非人力可敌的雷霆鬼神之力”。
信的最后,龟田太郎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写道:“……唐主李世民,对那林昊言听计从,信任有加。而林昊此人,对我倭国敌意深重,态度之强硬,犹胜唐主。臣观其意,绝非区区银钱可满足,恐有更深图谋。若我国拒绝其要求,臣恐……恐唐之坚船利炮,不日便将跨海东来!届时,恐非百万白银可平息其怒!臣等性命不足惜,唯惧社稷倾覆,我国蒙尘啊!”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整个朝堂。
一百万两白银!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倭国并非完全没有银矿,但开采技术落后,产量有限,百万两之巨,几乎是要掏空国库,甚至需要各大豪族倾囊相助才能勉强凑齐。这无疑是在吸整个倭国的血!
“欺人太甚!”一位性情刚烈的武官率先忍不住,出列怒吼道,“大唐这是要逼死我们!一百万两,我们哪里拿得出来?还有那林昊,竟敢如此侮辱我国使臣!天皇陛下,臣请率兵,护卫海疆,若唐军敢来,定叫他们葬身鱼腹!”
“愚蠢!”老成持重的苏我虾夷立刻出声呵斥,“你还看不清形势吗?大唐的火器,连高句丽那样的强国都能在数月间扫平,我们拿什么去抵挡?凭你手中的竹弓木箭吗?还是凭一腔血气之勇?”
他转向御帘,沉痛地说道:“陛下,龟田虽行事不妥,有辱国体,但其信中所言火器之威,臣已多方印证,恐非虚言。高句丽覆灭之速,远超我等预料,辽东如今已是大唐一州,此皆赖火器之利。我倭国水军、陆军,与昔日高句丽相比如何?若与之硬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那些主战派头上。高句丽的实力,他们是清楚的,曾经也是东亚一霸,却在唐军面前不堪一击。这血淋淋的事实,由不得他们不慎重。
“可是……一百万两也太多了……”一位掌管财政的臣子痛心疾首,“若如数赔付,我国库立刻空虚,各项用度,乃至朝廷运转,都将陷入困境。百姓赋税必然加重,恐生内乱啊!”
山背大兄王叹了口气,开口道:“赔偿固然难以承受,但比起亡国之祸,孰轻孰重?那林昊态度如此强硬,分明是借题发挥。他为何独独对我倭国抱有如此大的敌意?此事蹊跷。”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而且,诸位别忘了,大唐免费给我们织布机,本就蹊跷。如今看来,分明是设好了圈套,等着我们往里钻。他们掌握了核心技术,控制原料与销售,我们只能沦为他们的工匠苦力。我们仿制失败,以次充好,固然有错,但也正是因为他们将我们逼得太紧!如今他们抓住我们的错处,便狮子大开口……”
“现在说这些已于事无补。”苏我虾夷打断道,“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拒绝,则可能面临战争,而我们毫无胜算。答应,则国力大损,元气难复。”
朝堂上再次陷入了激烈的争论。主和派认为必须忍辱负重,避免战争,哪怕砸锅卖铁也要凑齐赔款,争取时间。主战派则认为不能如此屈辱地接受,应该尝试谈判,降低赔款数额,或者寻求其他方式补偿,甚至有人提议向大唐的对手秘密联络,以牵制大唐。
但是,主战派的每一条建议,都被现实无情地击碎。
谈判?拿什么谈?大唐态度强硬,且有绝对武力作为后盾。
寻找外援?突厥早已被打残,薛延陀也在大唐兵锋下瑟瑟发抖,谁敢为了远在海外的倭国去触怒大唐?
发展自己的火器?谈何容易!他们连飞梭织布机都仿制不好,更何况结构复杂、原理深奥的火药和火器?恐怕还没研究出来,大唐的舰队就已经兵临城下了。
争论持续了数日,难波京内暗流涌动,各大豪族都在权衡利弊,计算着若摊派赔款,自家需要付出多少代价。恐惧,如同瘟疫般在贵族阶层中蔓延。对大唐火器的未知与想象,加深了这种恐惧。
最终,在又一次通宵达旦的御前会议后,一个无奈而痛苦的决定形成了。
舒明天皇在苏我虾夷等权臣的支持下,颁下诏令:
一、原则上接受大唐提出的赔偿要求,承认倭国在此次贸易纠纷中存在违约及欺诈行为。
二、立即在国内加征“特别税”,并号召各大氏族、豪族“捐输”,竭尽全力筹措一百万两白银。
三、派遣以藤原不比为首的新使团,携带国书和首批筹措到的二十万两白银,即刻返回大唐,向天可汗陛下请罪,并恳求大唐宽限赔付期限,允许倭国分批次支付剩余款项。
四、严令国内,彻底销毁所有仿制的飞梭织布机,不得再行仿制;严格管控布帛生产质量,绝不能再出现以次充好之事。同时,加强对大唐的情报搜集,尤其是关于林昊此人和火器工坊的信息。
五、加强沿海戒备,但严禁主动挑衅大唐船只,避免给对方任何开战的借口。
这个决定,充满了屈辱和无奈。它意味着倭国在未来数年,甚至十数年内,将陷入财政困顿,发展停滞。但相比于面对凶神恶煞的唐军,以及亡国灭种的威胁,他们只能选择饮下这杯苦酒。
当藤原不比带着国书和沉重的白银,再次踏上前往大唐的航程时,他的心情比上一次更加复杂。他知道,他带去的不仅是赔款,更是一个国家在绝对力量面前的低头。而那个名叫林昊的大唐郡公,其形象在倭国高层心中,已然与恶魔无异,其带来的阴影,恐怕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笼罩在这个岛国的上空。
他们并不知道,这百万两白银,仅仅是大唐崛起三步走计划中,从他们身上汲取的第一滴血。那座沉睡在石见地区的,储量惊人的银山,才是林昊真正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