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踏上渡魂舟,脚底还沾着河岸湿泥,那股腥冷的雾气正顺着鞋底往上爬。
寒星跟在我身后,手里拖着最后一个昏迷的道士,动作利落得像甩包袱。她把人往船尾一扔,拍了拍手:“清完了。”
我没应声,目光落在瘫在地上的掌门身上。这老头心口还在微微起伏,节奏古怪,像是被人用线拉着呼吸。我蹲下,指尖一滴毒血渗出,正要按进他胸口,忽然察觉手腕一紧。
不是被谁抓住,而是某种东西缠了上来。
一根红绳,从掌门掌心翻出,蛇一样钻出,眨眼就绕上我右手腕。它不烫也不凉,可一碰皮肤,左眼的琉璃镜猛地发烫,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自己哗啦翻页,一行字蹦出来:
“伪契引线,借真契之影,反噬主者三息内。”
我冷笑一声,没动。
这玩意儿来得巧。前脚母蛊逃了,后脚就冒出根红绳,时机掐得比算命先生掐八字还准。但它犯了个错——它不该缠我。
我任它收紧,毒血早已顺着手腕经脉逆行,在接触点悄悄腐蚀。这绳子是仿的,气息和寒星头上那根一模一样,连打结的方式都分毫不差。但假的就是假的,再像也是复刻版,没灵魂。
寒星也察觉了异样。
她猛地抬头,发间那根红绳无风自动,轻轻颤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盯着我手腕上的红绳,瞳孔微缩,锁骨下的纹路瞬间亮起,金光如熔岩般蔓延而上。
“我的绳?”她声音低了八度。
“看你的。”我淡淡道。
她二话不说,抬手一把扯下发间红绳,举到眼前。那红绳在她掌心微微抖动,像是活物在挣扎。
对面,掌门的尸体突然抽搐了一下,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楚昭……你毁我大计……你以为……这就完了?”
不是他嗓音。是渊主。
那声音慢悠悠响起,带着一贯的悲天悯人腔调:“本座亦是为三界着想……只可惜,有些人,非要逼我动手。”
我翻个白眼:“又来这套?你能不能换个开场白?每次都说‘为三界着想’,结果干的全是偷鸡摸狗的事。”
寒星冷哼一声,手中红绳猛然一震,与缠我手腕的那根产生共鸣,两股灵息碰撞,空气中噼啪作响,像烧红的铁丝拧在一起。
“我的契,”她一字一顿,“只认一人。”
话音落,她手中红绳狠狠一拽!
我手腕上的红绳顿时剧烈扭曲,表面裂开细密纹路,像干涸的河床。它想挣脱,可寒星的半妖血脉已经彻底激活,金光如潮水般涌出,顺着两绳相连之处逆流而上。
“嗤——”
那红绳发出一声尖锐鸣叫,像是被烫伤的野猫,猛地收缩,试图撤回。
晚了。
我折扇一抖,扇骨精准夹住红绳中段,毒血顺着扇骨渗入,瞬间腐蚀其核心。那绳子剧烈抽搐,黑烟直冒,几息之间焦黑断裂,落地化成灰烬。
掌门的身体轰然倒地,再不动弹。
我甩了甩手腕,那点灼痕转瞬就被毒血自愈。低头一看,袖口边缘还挂着半截断绳,我顺手扯下来,扔进嘴里嚼了两下,呸地吐掉。
“劣质毛线,连味儿都不对。”
寒星走过来,低头看着地上那堆灰,眉头没松:“它怎么会有我的契?”
“不是你的契。”我摇头,“是仿的。用你那根当模板,照着织了一条。渊主手里应该还有别的‘样品’,不然没法搞出这种精度。”
她眼神一沉:“所以他不止盯上了我?”
“他盯的是‘血契’这个机制。”我冷笑,“他知道寒星的契是我用血签的,所以拿活人当容器,复刻契约波动,再反过来咬我一口。挺聪明,可惜手艺太烂。”
她弯腰,一脚把灰烬踢进冥河。河水幽暗,吞噬了那点残渣,连泡都没冒。
“主人。”她低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可以直接杀你。”
“因为杀我不难。”我望着浓雾深处,“难的是控制我。”
她一怔。
“他想用伪契反向绑定我,把我变成他的提线木偶。”我扇了扇手腕,像是要扇走什么晦气,“只要这绳子再撑两息,就能接入我的神魂路径,到时候,我不但打不过他,还会亲手帮你把他放出来。”
寒星脸色变了。
“但他忘了。”我勾唇一笑,“我脑子里有本《天命漏洞手册》,专治各种不服。而且——”
我指了指自己脑袋,“你们签的是血契,我签的是bug。他拿复制粘贴对付我,纯属找死。”
她愣了下,随即笑出声:“所以你是正版系统自带补丁?”
“差不多。”我收起折扇,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他这点小把戏,也就骗骗刚入门的萌新。拿来对付我?不如去织个围巾保暖。”
她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皱眉:“等等……掌门的尸体。”
我回头。
那具干瘦的躯体静静躺在地上,原本该彻底死透了,可此刻,他右手食指微微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
是……画符。
他在地上,用指甲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是个“井”字。
寒星瞳孔一缩:“这是……血契反向铭文?”
我眯眼看了两秒,忽然笑了:“好家伙,临死还要埋彩蛋?”
我走过去,蹲下,伸手在他心口一按,毒血灌入,直接封死所有经络。然后掏出折扇,在他额头上“啪”地敲了一下。
“别装了,人都死了还搞行为艺术,丢不丢人?”
那尸体终于不动了。
寒星站在我旁边,低声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不是他说。”我站起身,“是渊主留的后门。这‘井’字是坐标,指向鬼蜮深处某个节点。他以为我们看不懂,特意用掌门的手写出来,想引我们主动送上门。”
她冷笑:“他还真当我们是导航依赖型选手?”
“不。”我望向雾中,“他是想让我们知道——他还能动。”
我抬脚,踩碎那个“井”字,泥土混着血迹糊成一团。
“他现在不敢正面打,只能靠这些小动作试探。寄生、复刻、设局……说明他已经快到底牌了。”
寒星握紧了戟:“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追?”
“不急。”我摇摇头,“让他等会儿。先把这些弟子安顿好,顺便查查他们是怎么被拉进这个群的。”
她点头,转身去搬人。
我站在原地,没动。
手腕上的灼感其实还没完全消。那根红绳虽然断了,但残留的契约波动还在皮肤底下游走,像蚂蚁爬。我抬起手,看了看掌纹。
三息内反噬主者。
要是我没防着,现在已经被种下意识锚点了。
渊主这次玩得狠,不是冲命来的,是冲“身份”来的。他想让我怀疑——寒星的忠诚是不是也被动了手脚?我的判断是不是已被干扰?
他想割断的,从来不是绳子。
是信任。
是命的源头。
我低头看着那堆灰烬,忽然开口:“寒星。”
“嗯?”她回头。
“如果哪天我让你杀我,你会怎么做?”
她一愣,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小白牙:“那我肯定先把你打晕,然后再问问你自己答不答应。”
我挑眉:“要是我说我答应呢?”
“那我就打醒你,再问一遍。”她扛起一个道士,头也不回,“反正你说了不算。”
我笑了。
远处,雾中忽有一点红光闪烁,微弱,却持续。
像是有人在黑暗里,点燃了一小截蜡烛。
我收起笑,折扇轻敲掌心。
“走。”我说,“去会会那个织毛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