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九年·深秋·伊列南境:
就在李凌部于北方荒原深处陷入迷途困境的同时,南线,负责牵制伊列主力的周云及其三千疑兵,也正面临着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焦灼万分的局面。
时间回溯到两天前,午后。
周云正指挥着部队,再次以虚张声势的佯动,成功击退了一股试图靠近侦察的伊列游骑。他刚回到临时搭建的简易营寨,还未来得及卸甲,一名斥候便疾驰而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
“报!祭酒!敌军…敌军主力…正在撤退!”
“什么?”周云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撤退?往哪个方向?速度如何?详细报来!”
斥候喘着粗气,快速回禀:“千真万确!祭酒!约一个时辰前,伊列人大营突然尘头大起,所有苍狼旗尽数转向北指!其主力骑兵,规模恐不下三四万之众,已尽数拔营,正以极快速度,向北疾驰而去!看方向,是直奔其王庭!”
“北去?王庭?”周云快步走出营帐,跃上一处高坡,举起陛下亲赐的单筒望远镜,极力向北眺望。果然,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巨大的、绵延不绝的烟尘带,正如同一股移动的沙暴,向着北方滚滚而去!那规模,绝非小股部队调动,分明是主力尽出!
“为何突然北撤?王庭有变?”周云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随即一个最令他不安的可能性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难道是…大将军那边…得手了?或是…出事了?!”
若是李凌成功突袭王庭,伊列主力回援,理所应当。但为何事先没有任何约定的烽火信号传来?若是李凌失利,陷入重围,伊列主力赶去围歼…那后果不堪设想!
无论哪种情况,都意味着他这里的牵制任务,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接下来的两天,情况变得更加诡异。
伊列主力北上后,并未完全放弃对周云部的监视。约四五千伊列骑兵被留了下来。他们不再主动进攻,也不再试图靠近,只是远远地散开,如同阴魂不散的秃鹫,在周云部营地外围十里到二十里的范围内游弋、监视。周云派小股部队前出试探,他们便后退,保持距离;周云部拔营移动,他们便远远跟上,如影随形。
这种被牢牢盯死的感觉,让周云及其麾下将士感到极其不适,却又无可奈何。对方兵力占优,且一心避战,周云若主动寻求决战,便是以卵击石。
两天时间,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僵持和对峙中缓慢流逝。
周云的心,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沉入谷底。
“两天了…大将军…为何还没有消息传来?”中军帐内,周云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发出沉闷的嗒嗒声。案上,那份简陋的地图已被他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
按照最乐观的估计,若李凌突袭得手,无论战果如何,都应迅速以烽火或快马传讯,通知南线牵制部队任务完成,可相机撤退。若遇阻或失利,更应尽快传递警报。
然而,北方,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捷报,没有警报,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几千双冰冷的、监视的眼睛,和一片令人不安的、未知的空白。
这种“失联”,比直接的坏消息更让人煎熬。
“祭酒,”副将忍不住开口,语气沉重,“情况不对。伊列主力北返,却留兵监视我等…这绝非寻常。大将军那边,怕是…出了大麻烦。否则,断不至如此。”
帐内一片沉默,所有将领的脸色都异常难看。他们都能想到那个最坏的可能——李凌部可能已被伊列人发现、咬住,甚至…陷入了重围!所以伊列主力才火速北返,留下这些骑兵盯住他们这支偏师,防止他们前去增援或捣乱。
“我们…该怎么办?”另一名校尉低声问道,声音中带着迷茫。
压力,如同巨石般压在周云肩头。他面前,摆着两条清晰却都无比艰难的路:
第一条路:果断撤退。
理由充分:敌情发生重大突变,主力动向不明,联络中断。伊列主力北返,南线压力骤减,此时率军安然撤回伊犁河谷基地,完全符合兵法“敌情不明,谨慎为上”的原则。即便日后陛下追问,他也有充足的理由为自己开脱——他已完成牵制任务,是在情况发生不可预知的变化后,为保全三千将士性命而做出的正确抉择。无人可以指责他怯战。
第二条路:北上寻找,或至少尝试接应。
这条路,充满了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向北,意味着要突破眼前数千监视骑兵的封锁,闯入情况完全不明的伊列腹地。他们根本不知道李凌部在哪里,是生是死,会遇到多少敌人。这无异于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稍有不慎,不仅救不了人,自己这三千人也会如同水滴入海,被蜂拥而至的伊列人吞没。这几乎是一条九死一生的绝路。
帐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周云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周云闭上眼,脑海中闪过与李凌并肩作战的场景,闪过陛下临行前的嘱托,闪过麾下三千将士信任的目光。撤退,是最“聪明”、最“安全”的选择,可以保全自身,但对陷入危境的友军而言,无疑是最冷酷的背叛。
他周云,做不到!
猛地睁开眼,周云的目光中已满是决绝!
“李大将军与我等,同为大汉臣子,同为陛下效命!如今友军危难,情况不明,岂可因贪生怕死而弃之不顾?若我等就此南归,他日有何面目再见大将军?有何面目再见陛下?有何面目再见天下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敲打在每一位将领的心头。
“传令全军!”周云斩钉截铁,“加固营垒,多备箭矢,节省粮草,做好固守待援或长期对峙之准备!”
“加派双倍斥候,轮番尝试向北渗透,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探明大将军部动向及伊列主力之确切意图!”
“没有我的将令,任何人不得妄言撤退!吾等在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即便只能在此牵制住这几千敌军,为北方减轻一丝压力,亦是我等职责所在!”
“诺!”众将闻言,胸中热血翻涌,齐声应命!尽管前路艰险,但主将的忠义与决绝,感染了每一个人。
周云走出营帐,望向北方那阴沉沉的、未知的天空,心中默念:“大将军…无论您身在何处,遭遇何事…末将周云,在此等您!愿天佑大汉,佑我袍泽!”
南线的孤军,在巨大的不确定性中,选择了最艰难的道路——坚守与等待。他们将自身的安危置于度外,只为那渺茫的接应希望和军人的袍泽之情。帝国的另一把利刃,并未回鞘,而是选择了横戈待旦,直面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