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晨紧随叶无涯，穿过天衍殿幽深的回廊，步入一条向下倾斜的通道。
两侧石壁不再是凡俗砖石，而是铭刻着无数古老符文的禁灵石。
每隔十步，便有一道灵光屏障，需叶无涯以独特法诀结合血脉气息方能开启。
越往深处，灵气愈发浓郁。
叶无涯步履蹒跚，咳嗽声在寂静的通道内回荡。
叶晨神识高度集中，默默记下每一步路径与禁制节点。
他的混沌丹田与万灵植府中六大法则符文微微流转，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一老一少足足走了一炷香时间，一间不过丈许见方的密室呈现眼前。
叶晨望去，中央玉台之上，两枚玉简如星辰般悬浮。
叶无涯喘息着靠在一旁，示意叶晨上前，浑浊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面对叶无涯的指示，叶晨并未因重宝在前而失态。
他先是围绕玉台缓步三圈，神识如丝如缕，细致探查玉简周遭每一寸空间。
确认并无隐藏的触发式禁制后，他才分出一缕凝练的神识，轻轻触及那枚记载结金丹秘法的玉简之中。
嗡——
神识没入的刹那，仿佛闯入一片由知识的浩瀚海洋。
叶晨得知了玉简的名称，这是《九耀圣宗凝丹纲要》。
无数关于金丹大道的玄奥至理汹涌而来。
如何将液态道基压缩到极致，点燃金丹之火；如何引动天地灵气形成灌体洪流，却又需精妙控制以免爆体；如何辨识并应对心魔劫产生的种种幻象……
其法门之精妙，关窍之详尽，远超叶晨所知的一切功法。
他心中巨震，若按此秘法修行，根基扎实者，结丹成功率恐能提升五成不止。
这九耀圣宗的手笔，果然惊人。
他强压激动，快速记忆核心要点，同时留神感知有无精神暗示或隐藏陷阱。
退出结丹秘法玉简，叶晨神识毫不停歇，又探入另一枚玉简之中。
这是《九耀圣宗金丹谱》，圣宗修士运行的功法。
功法包罗万象，从最基础的引气法，到筑基期的灵力凝练、金丹期的金丹温养与神通孕育，体系完备，中正平和，确是一条直指金丹大道的坦途。
其中记载的练气期功法甚至比他的《九耀圣宗练气纲要》更加完善。
“从练气直指金丹大圆满的功法…如此赏赐，恐怕圣宗在万瘴谷中所获匪浅。”
叶晨暗自思索，同时对黄泉孽龙以及万灵植府中灵池的看重更高了一分。
而后叶晨重点的用其中筑基篇，对比苏挽云给他的筑基期功法。
此功法筑基篇讲究循序渐进，灵力积累雄厚。
但在灵力属性的纯粹性与对天地法则的亲和度上，比起苏挽云所赠那门能引动混沌之气的筑基功法，确实逊色半筹。
“九耀圣宗苏家…吗？”这让他对苏挽云的来历更加好奇，也庆幸自己早有更好的根基。
两枚玉简内容浩瀚，叶晨虽只是粗略浏览，也花了半个时辰，神识消耗颇大。
深吸一口气，叶晨收回神识，面色微微发白，但眼神清明。
他转身对一直静静等待的叶无涯郑重拱手：“老祖，玉简已验看完毕。”
“这确是九耀圣宗不传之秘，结丹秘法玄奥精深，金丹功法体系完备。得此传承，我叶家金丹可期。”
他话语诚恳，心中却雪亮：这份厚礼背后，必然关联着极大的因果或要求。
叶无涯费力地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更显苍老：“好，好！天佑叶家！”
“晨儿，切记，玉简内容需你尽快领悟并抄录备份。”
“原始玉简阅后即毁，此乃圣宗规矩，万万不可有失。”
他话语中的急切与交代后事般的语气，让叶晨心中的疑云更浓。
收取玉简后，密室内的气氛并未缓和，反而因灵光收敛而更显压抑。
叶无涯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复。
他抬起眼，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
叶无涯轻轻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晨儿，此处仅你我二人。”
“告诉老祖，你是否……对老夫心存怨怼，甚至……忌惮？”
叶晨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错愕与不解，恭敬回道：“老祖何出此言？您为家族操劳至此，晚辈唯有感佩，岂会有他念？”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的同时，业火问心之力悄然运转至极致，细细品味着叶无涯每一丝情绪波动。
叶无涯闻言，深深看了叶晨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
有审视，有疲惫，还有一丝愧疚？
他叹道：“老夫执掌叶家数十载，看人的眼力尚有几分。”
“你自归来后，对叶凌霄亲近有加，对晓若那丫头也关怀备至，唯独对老夫……始终有着隔阂。”
叶晨沉默不语。
业火反馈，叶无涯此言并非作伪，他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叶晨的疏离。
这让叶晨心绪翻腾，前一世叶无涯勾结域外天魔，不惜以家族子弟为祭品的冷酷画面，与眼前这气息奄奄、言语间透着无奈的老者形象激烈冲突。
是时光改变了宿命，还是这看似推心置腹的背后，藏着更深的图谋？
见叶晨依旧不语，叶无涯话锋一转，声音充满了沧桑与无力感。
“……我叶家看似风光，实则是无根浮萍，全赖圣宗鼻息。一旦边境有变，我叶家便是首当其冲的炮灰！”
“老夫这身伤，何尝不是为家族挣命所留？只是……力有未逮啊。”
他开始诉说叶家困境，不再局限于灵脉与资源，更提到了九耀圣宗内部其他大家族的倾轧，以及边境之外蛮荒异族的虎视眈眈。
“…老夫这些年一直在后悔，若是当年死的是老夫，而不是惊鸿，那该多好。”
他言语恳切，甚至带着一丝英雄末路的悲凉。
叶晨眉头微皱。
叶无涯似乎认为，两人的隔阂是因为当年域外天魔袭击叶家修士之时，叶晨之父叶惊鸿陨落，而叶无涯偷生引发的。
业火问心之力清晰反馈，这番话是叶无涯肺腑之言，那份对家族前途的忧虑真实不虚。
“所以，晨儿。”
叶无涯目光灼灼地看向叶晨，“叶家的未来，真的只能托付给你们年轻人了。”
“老夫这副残躯，能勉强维持家族不倒已是极限，突破金丹已是毫无希望。”
“唯有你、隐舟、晓若你们成长起来，叶家才能真正站稳脚跟。”他将家族重担赤裸裸地压了下来。
叶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
他没有接托付重任的话茬，反而抬起头，直接问出了盘旋已久的问题：“老祖为家族付出，天地可鉴。只是，晚辈有一事不明。”
“老祖您修为高深，据晚辈所知，年岁似乎尚未至百龄，对于筑基修士而言，正当盛年。”
“为何……您言语之间，竟如此消沉，仿佛……时日无多？”
言罢，他仔细观察着叶无涯最细微的反应。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钥匙，试图撬开那看似合情合理的重伤表象。
叶晨的问题，刺破了叶无涯勉强维持的平静。
他身体猛地一颤，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眼中闪过痛苦、屈辱，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沉默了足足十息，密室中落针可闻。
终于，他颤抖着手，缓缓解开了紫金道袍的襟口。
随着衣襟敞开，叶晨瞳孔骤缩——只见叶无涯左胸心脏位置，皮肤肌肉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正在缓缓旋转的漆黑漩涡。
漩涡深不见底，边缘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不断侵蚀着周围新生的肉芽，使得伤口无法愈合。
叶晨甚至能透过漩涡边缘，隐隐看到其下微弱跳动的心脏！
一股阴冷、死寂的气息弥漫开来，与幽衍身上的气息同源，却更加顽固。
这正是终焉吞世魔主的气息。
“哈……哈……”
叶无涯发出喘息声，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后怕，“当年…叶家奉命押送圣宗一批关乎边境战局的紧要物资……途中，遭遇域外天魔伏击。”
“那一战…你父亲他……就是为了掩护我等突围，才……”
他话语哽咽，眼中泛起泪光，不似作伪。
“老夫虽拼死保住物资，却被一头天魔将领临死反扑，被它的天魔之气打入心脉。”
“此气如附骨之疽，不断吞噬老夫生机与修为！”
“这十数年来…”
叶无涯语气激动起来，“老夫访遍名医，耗尽家族珍藏，甚至舍下老脸求到圣宗丹殿长老座前！所得结论……皆是一样！”
他脸上露出惨笑，“此乃域外天魔本源诅咒，非寻常丹药法术可解。强行祛除，只会引动咒力反噬，死得更快。”
“唯有……唯有寻得与施咒天魔同源之力，方能以此为引，将咒力导出体外。”
“可是……同源天魔之力，谈何容易？！即便偶有捕获，其力量属性也难完全匹配，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他言语中的绝望，浓郁得化不开。
叶晨紧紧盯着那恐怖的黑色漩涡，心神受到巨大冲击。
父亲战死的真相、叶无涯重伤的根源，在此刻清晰起来。
高阶域外天魔对此界域的危害，远超他想象。
它们留下的魔气不仅能侵蚀肉身，似乎还能消磨神魂意志。
叶无涯能坚持十数年，修为未曾跌落，已堪称毅力惊人。
若其所言非虚，那他前世兵行险着，或许真有几分被这绝境逼到极致的无奈？
同时，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叶晨心中疯狂滋生：同源之力？万灵植府源自终焉吞世魔主，乃万魔之源，其力量层次，绝对足以压制甚至同化这区区域外天魔的诅咒！
叶晨心念电转，瞬间权衡无数利弊。
救叶无涯，收益巨大：一位恢复甚至可能突破金丹的老祖，能极大提升叶家实力，应对未来变局。
若能借此化解前世仇怨，将叶无涯化作叶家战力，更是去了叶晨心中一刺。
但是风险同样存在，便是暴露万灵植府收容有域外天魔这一秘密。
治愈叶无涯后，其态度是否会转变？但业火问心持续反馈叶无涯此刻的绝望与恳求真实不虚。
“机遇大于风险…况且，只需控制力量输出，仅展现吞噬特性，掩盖生机本源，便可留有余地。”
叶晨瞬间决断，眼神变得坚定。两世为人，叶家对这一年来的栽培，他都记在心里。
叶晨抬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看向气息衰败的叶无涯，沉声道：“老祖，或许……晚辈可以尝试一番。”
在叶无涯愕然的目光中，叶晨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心念沟通万灵植府上方的黑雾。
霎时间，一缕漆黑如墨的漩涡，自他掌心袅袅升起。
这缕力量出现的刹那，密室温度骤降。
叶无涯胸口的黑色漩涡如同受到致命吸引，骤然停止逆旋，继而开始疯狂躁动，喷涌出更多魔气。
“这……这是？！”叶无涯猛地瞪大双眼，身体因极致的激动而剧烈颤抖。
他死死盯着那缕黑色能量，感受着其中与心口咒力同源却更加纯粹的湮灭气息，老泪瞬间纵横。
“同源……真正的同源之力！晨儿…这是？！”
他狂喜之下，甚至忘了追问叶晨从何得来此力。
此刻，求生与恢复的渴望压倒了一切理智与探究欲。
“晨儿，需要老夫如何配合？”
他声音颤抖，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切。
叶晨点头，而后两人移至守卫最森严的家族核心修炼室。
叶无涯盘膝坐好，彻底放开胸口防御。
叶晨屏息凝神，操控那缕终焉吞噬之力，缓缓探向黑色漩涡。
两者接触的瞬间，呈现出融合的迹象——终焉之力开始贪婪地吞噬漩涡中的魔气。
叶晨全神贯注，小心将吞噬来的诅咒魔气导入万灵植府的黑雾之中，而后将它们融入黑雾。
为了不伤到叶无涯，整个过程缓慢而凶险。
叶晨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叶无涯则紧咬牙关，忍受着天魔之气被强行抽离带来的钻心剧痛。
近一个时辰后，那黑色漩涡明显缩小，颜色也变得浅淡，叶无涯原本死灰的脸色，竟泛起一丝久违的红润！
初步吞噬掉诅咒本源后，叶无涯胸口不再有漩涡旋转，却留下一个碗口大的狰狞空洞。
周边经脉枯萎焦黑，积年暗伤遍布。
叶晨略作调息，随即运转万灵植府核心法则——死生寂灭中的苏生之力。
与之前的漆黑吞噬截然相反，一股充满无限生机的灵力，自他指尖温润涌出，注入叶无涯胸口的创伤。
苏生之力所过之处，景象宛如神迹。
叶无涯枯萎焦黑的经脉迅速恢复光泽与弹性。
细微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伤口边缘生长，试图弥合那可怕的空洞。
沉积在叶无涯四肢百骸旧伤暗疾，在这股磅礴生机之力的温柔冲刷下悄然化解。
叶无涯身体微微颤抖，脸上露出近乎迷醉的神情。
他能清晰感受到，那股阻碍他修为运转、侵蚀他生命本源的毒瘤，已然被彻底清除！
后续治疗过程持续了整整三日。
叶晨每日耗费大量心神，为叶无涯注入苏生之力，引导其游走全身，修复每一处暗伤。
叶无涯则全力配合，运转家族功法，引导生机滋养金丹大道所需的根基。
三日间，他不仅胸口创伤彻底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淡红痕。
连这些年遗留下来的衰败气血，都得到了极大的弥补和滋养。
叶无涯其气息一日强过一日，逐步恢复到筑基大圆满，并且愈发凝实。
当叶晨收回最后一丝苏生之力，叶无涯猛然睁开双眼，一股强横的筑基大圆满灵压轰然爆发，将静室内几个辅助阵法都震得光华乱闪。
他长身而起，低头看着自己光洁坚实的胸膛，感受着体内奔腾汹涌，再无半分滞碍的磅礴灵力，忍不住仰天长啸。
啸声滚滚，充满了十五年郁结之气一朝尽吐的畅快与激动。
“…好了！真的好了！！”
他看向叶晨，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与震撼。
两人之间的隔阂此刻已然荡然无存，如今他心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敬畏的感激与彻底的认可。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竟后退一步，对着叶晨深深一揖到地。
抬起头，叶无涯的语气无比郑重：“晨儿，救命之恩重于泰山。重塑道途之恩，恩同再造。”
“老祖我……此前若有任何不当之处，还望海涵，定会向你补偿。”
“从今往后，你之事，便是我叶无涯之事，叶家资源，任你取用。”
这一礼，发自肺腑，业火问心之力反馈其心澄澈，无半分虚假。
叶晨摇了摇手，“…老祖，快快请起！此外，此间事情万万不可与他人透露分毫。”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直起身，叶无涯目光灼灼，语气真诚无比。
“晨儿，以你之天资、心性、手段，困于叶家实乃屈才！你可愿……拜入九耀圣宗？”
不等叶晨回答，他急切而诚恳地解释道：“叶家祖上于此圣宗边界之地，血战数百年，战死数千叶家子弟，方才换得这片疆土的城主之职…以及这枚九耀令。”
“圣宗极少收取筑基以上弟子，但凭此令牌可免去前期海选，直通最终考核。”
“以你的实力，必能成为圣宗弟子！那里，才是你真正的舞台！”
“晨儿，不知你意下如何？”
叶晨沉默聆听，心中天平不断摇摆。
拜入九耀圣宗，无疑是快速提升实力、接触更高层面的最佳途径。
如今叶晨的修为已然达到了筑基初期，混沌丹田容量扩增数十倍，从云栖城二阶灵脉抽取而来的灵气隐隐有了不够的趋势。
若是去了九耀圣宗，就能接触到更高级别的灵脉。
此外还有修炼功法，如今他修炼的是苏挽云给他的筑基功法，没有后续的功法。
纵使可以修炼圣宗赏赐给叶家的功法，但是后面元婴、化神功法除了圣宗，又该去哪里获取？
但是，去九耀圣宗的风险同样巨大，自身秘密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同时，叶家初定，内部关系仍需梳理，幽衍的安置也是个问题。
他需要时间综合考量，无法立刻决断。
“…此事关乎道途根本，请容晚辈细细思量一番。”
叶无涯见叶晨并未被惊喜冲昏头脑，反而冷静权衡，眼中赞赏之色更浓。
他不再多言，直接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黑金的令牌。
令牌古朴，正面刻有九颗环绕的星辰，背面则是一个“荐”字，散发着淡淡威严。
“此乃九耀令，你且收好，无论最终作何选择，此令都归你所有，老夫不再过问。”
叶无涯语气无比郑重：“此令珍贵，乃叶家压箱底的机缘之一，本打算作为家族的底牌，在生死存亡之际换取圣宗庇护。”
“今日赠你，无论你作何选择，叶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叶晨感受到令牌上传来的沉重分量，知此物非同小可，代表着一条通往更广阔世界的捷径。
他略一沉吟，双手接过令牌，再次向叶无涯躬身一礼：“老祖厚赐，晚辈铭记于心。此事重大，晚辈需慎重考虑。”
叶晨告辞离去后，叶无涯感受着体内久违的蓬勃力量，激动难以自抑。
他立刻宣布闭关，不仅要彻底巩固修为，恢复至筑基大圆满的巅峰状态。
叶家的天空，似乎因叶晨的出现，真的撕开了一道前所未有的曙光。
离开阴森却已焕发生机的祖地，重返阳光之下，叶晨漫步在家族路径上。
把玩着手中的九耀令，他心潮起伏。
“或许，眼下的收徒大典，正是一个合适时机。”
“就让我亲眼见识圣宗行事风格，还能窥探其治下其他家族、乃至圣宗内部年轻一代的实力与风貌。”
这场收徒大典，注定不会平静，而关于未来的抉择，也必须尽快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