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资交接完成的轻松气氛,在基地内部只维持了不到四十八小时。
第三天清晨,一条经由基因局最高密级通道验证、来自南方基地的紧急求援讯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人类保护基地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了剧烈而反常的涟漪。
讯息内容简洁却沉重:南部基地外围观测站侦测到大规模、有组织的“异变者”集群正在向其核心防御圈边缘迁徙。
规模与移动模式均属异常,疑似受未知因素驱动。
南部基地武装力量吃紧,防线承受巨大压力,依据《末日幸存势力互助临时框架协议》,正式向北方盟友请求紧急军事支援。
求援,合情合理。
“异变者”迁徙,虽是罕见,但历史上并非没有先例。
不合理的,是高层紧急闭门会议后,闪电般下达的决议。
会议细节未对外公开,但决议的核心内容,却以惊人的速度在基地有限的决策圈层内扩散开来:
批准支援。但派遣力量仅为——由宿凛率领的、刚刚完成全部课程并通过最终考核的“异能人”毕业生,全员年龄在18至19岁之间。
执行者军团一兵一卒不动,执判官特别行动组,更是提都未提。
消息传到执行者总部时,厉战正在审阅下季度的边境巡逻轮换表。副官敲门进来,低声汇报了决议内容。
办公室里气压骤然降低。
厉战握着电子笔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他抬起头,那双惯常严肃沉稳的眼睛里,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怒意和冰冷的审视。
“再说一遍。”他的声音不高,却压得副官头皮发麻。
副官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
“胡闹!”厉战猛地将电子笔拍在桌上,厚重的实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霍然起身,军装外套的线条绷得笔直,“让一群刚出训练场的孩子,去应对规模不明的‘异变者’迁徙?还是跨基地支援作战!宿凛再强,他也只是一个人!执行者为什么不去?执判官为什么不动?这是支援,还是送死?!”
他的质问如同出膛的炮弹,但在高层那堵由各种“合理”理由砌成的厚墙面前,却似乎注定只能听到空洞的回响。
紧急决议的通报会议,在压抑的气氛中召开。
主持者是朱盛蓝,他坐在长桌一端,面色如常,甚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凝重。
厉战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正式场合提出尖锐质疑的人。
他列数据,讲风险,谈协同作战的必要性,强调陌生的环境、未知的敌人对年轻异能人而言意味着何等超标的危险系数。
朱盛蓝耐心地听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桌面。
等厉战说完,他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调:
“厉战上将,你的担忧,会上各位都理解。但请你也理解基地的难处。”他目光扫过与会众人。
“首先,执行者军团主力必须确保我们自身防线的绝对安全,近期周边地区异动频发,不可不防。抽离主力,风险谁来承担?”
“其次,执判官,”他顿了顿,这个词似乎在他舌尖微妙地转了一下。
“他们的职责是应对关乎基地存亡的终极威胁,以及必要的内部制衡。南部基地的求援,尚未达到需要启动执判官的标准。况且,五名执判官各有重任,牵一发而动全身。”
“至于年轻的‘异能人’......”朱盛蓝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期许与无奈的神情。
“他们终究需要实战的淬炼。温室里培养不出真正的战士。宿凛的能力有目共睹,由他带领,是一次难得的历练机会。我们应当对我们的年轻人,对我们的培养体系,有信心。”
一套组合拳,打的是“大局为重”、“资源有限”、“锻炼新人”的旗号,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甚至隐隐将反对者置于“不顾全大局”、“对自家力量缺乏信心”的道德劣势。
厉战脸色铁青,他还想再争,嘴唇刚动,目光却触及坐在斜对面的宿凛。
宿凛微微垂着眼眸,冰蓝色的瞳孔被长睫遮住大半,看不清情绪。
他似乎感应到厉战的目光,极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短,没有任何言语,却像一捧细雪,悄无声息地落在厉战沸腾的怒火上。
没有委屈,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沉静的、了然的冰凉,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安抚。
仿佛在说:别争了,没用的。我知道。
厉战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下颌线绷紧,最终,在朱盛蓝“还有异议吗?”的询问中,沉默地坐了回去,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攥成了拳,骨节嶙峋。
同样感到这决议“不寻常”的,还有江墨白。
安眠将会议简报摘要同步给他时,他正站在中心基地楼高层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井然有序却渺小的训练场。
窗外天光冷淡,映在他深灰色的眼底。
“只要宿凛和毕业生?”他重复了一遍简报的关键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的。”安眠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温和中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朱派力推,陆絷提出过异议,但......未能改变结果。理由正如简报所述。”
江墨白沉默了片刻。“厉战的反应?”
“激烈反对,但被驳回了。”
“嗯。”江墨白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窗外。
半晌,才几不可闻地低语了一句,像是在对安眠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好歹,也算交流这么多年了。”
这话没头没尾,但安眠听懂了。
南部基地与人类保护基地建立联系已非一日,双方在技术、情报层面素有往来。
虽谈不上亲密无间,但也维持着表面的盟友体面。
如今对方首次正式求援,己方的回应却如此......吝啬与保守。
抠门得,不合常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妖在何处,目前迷雾重重。
“要干预吗?”安眠问。
江墨白的视线从训练场上那些正在做适应性训练的、年轻的“异能人”身影上掠过。
他们朝气蓬勃,却也稚嫩。
宿凛很强,但他一个人,要护住一整支的队伍,在陌生险地应对规模不明的“异变者”潮......
“暂不。”江墨白最终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
“决议已下,程序上无懈可击。密切关注宿凛队伍动向、南部基地后续情报,以及......基地内部,所有相关物资、人员的异常调动。”
“好。”
通讯结束。江墨白依旧站在窗前,身影挺拔孤直。
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名刀,敛去了所有锋芒,却更令人感到其存在本身的重量与寒意。
他不喜欢这种被迷雾笼罩、被动等待的感觉。但有些棋,必须等对手先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