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冷哥”这个称呼季寻墨叫得毫无心理负担，甚至觉得有点滑稽。高冷哥本人似乎也习惯了，只是又瞪了他一眼，没再纠正。
“你呢？”高冷哥一边将摊位上那些劣质“灰铅髓”收起来，免得再被行家打脸，一边随口问道，“怎么称呼？总不能一直‘喂’吧。”
季寻墨正低头检查着摊位上另一堆看起来像废旧能量核心的东西，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小鬼。”
两个字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个代号......已经很久没用了。是当年在周边地区摸爬滚打、朝不保夕时，那些同样在泥泞里挣扎的半大孩子和底层混混叫出来的。
没什么特殊含义，就是因为他当时年纪小，身手却像鬼一样滑溜难抓。
高冷哥正在收东西的手，猛地停住了。
他缓缓转过头，脸上那层惯常的冷淡和倦怠像是被什么东西刮掉了一层，露出底下真实的惊讶和审视。
他上下下、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木然的“临时小弟”。
“小鬼......？”高冷哥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确认意味。
季寻墨心头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随意：“嗯，一个代号而已。这地方，叫‘小鬼’、‘饿鬼’、‘死鬼’的多了去了。”
高冷哥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复杂。
过了好几秒，他才慢慢转回头，继续收拾摊位，但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似乎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
季寻墨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看来，“小鬼”这个名号，在六年前的铁锈街，似乎并不是完全无声无息。这让他对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黑心贩子，多了一丝探究。
六年时间，足够让很多事情被遗忘，也让很多传闻变得面目全非。
关于“小鬼”的结局，在周边地区的流言里早已演变得千奇百怪——有说被基地高层秘密抓走当了实验品，骨头渣都没剩下；
有说在某次黑吃黑里被更狠的角色阴了，沉进了不知哪个臭水沟；
甚至还有离谱的说是在废墟里找吃的，倒霉催地撞上了“异变者”群，尸骨无存。这个最假，了解小鬼的人都知道他绝不会在没把握时靠近废墟深处。
总之，“小鬼”这个名字，连同他那些神出鬼没、偶尔能搞到些紧俏物资、下手黑但讲点奇怪规矩的事迹，已经逐渐变成了铁锈街老人们茶余饭后唏嘘或吹牛的谈资，一个消失在时光里的符号。
高冷哥显然属于“记得”的那一类人。而且，他的反应不仅仅是“听说过”，更像是对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某些特质或往事，有所触动。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摊位杂物碰撞的轻微声响。都在观察，都在评估。
季寻墨越发觉得高冷哥不简单。
一个能在鱼龙混杂的铁锈街立足、有点门路但又看起来混得不甚如意的年轻摊主，却对六年前一个底层小鬼的代号有如此反应？
要么他当年就和“小鬼”打过交道，吃过亏或得过利；要么......他本身就有问题，对周边地区过去的“名人”有过系统性的了解。
高冷哥心里也翻腾开了。
眼前这人，易容手段不差，气质沉稳内敛，看货精准，身手虽然没显露，但站姿步伐绝不是普通混混。
他自称“小鬼”......是巧合？还是那个传闻中早已死得千奇百怪的“小鬼”真的没死，还换了副模样回来了？
如果真是那个人......他消失的这六年，去了哪里？现在回来，又想干什么？自己收他当“小弟”，是不是引狼入室了？
各怀心思间，摊位的整理接近尾声。高冷哥正准备让季寻墨帮他把一些重物搬到后面租的小仓库去，街口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推搡声。
几个穿着统一深蓝色坎肩、膀大腰圆、神色倨傲的男人走了过来，挨个摊位晃悠，不时用手里的金属短棍敲敲打打。
所过之处，摊主们要么赔上笑脸递上些贡献点或货物，要么脸色难看地争执几句，最终还是不情愿地交出东西。
“税窟”的人来了。
税窟，周边地区的“管理机构”，每条街深处都有一个，按摊位和人头收取“保护费”和“交易税”，美其名曰维护街面秩序、提供安全庇护。
实际上就是披着管理外衣的地头蛇，手段狠辣，背景复杂，据说和基地某些管理周边地区的部门有不清不楚的联系。
高冷哥看到那几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低声对季寻墨道：“低头，别吭声。”
季寻墨依言垂下目光，但余光留意着。
他以前也没少跟税窟的人打交道，知道这些人欺软怕硬，但确实难缠。
那几人很快就晃到了高冷哥的摊位前。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的光头，用短棍敲了敲摊位支起来的木板，发出“梆梆”的声响。
“高冷哥，生意不错啊。”疤脸光头皮笑肉不笑，“这月‘街面清洁费’和‘摊位管理金’，该交了吧？还有你旁边这生面孔......”他目光扫过低头不语的季寻墨，“新来的？按规矩，生人入街，先交三个月的‘人头税’。”
高冷哥脸上挤出一丝敷衍的笑：“疤哥，这月的份子前两天不是刚交过吗？至于这位，”他指了指季寻墨，“我新收的帮忙的小弟，不懂事，还没来得及去窟里报备。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份子钱我回头补上？”
“通融？”疤脸光头嗤笑一声，短棍不轻不重地戳在高冷哥胸口，“高冷哥，你也是老人了，规矩就是规矩。你说交了就交了？票据呢？再说了，这生面孔看着就晦气，谁知道是不是外面溜进来的探子或者逃犯？按规矩，得先带回去‘验验身’！”
他身后几个手下立刻围了上来，目光不善地盯着季寻墨，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家伙。
季寻墨眼神一冷，体内力量微微流转。他不想惹事，但如果对方真要动手“验身”，他的易容可经不起仔细检查。
他手指微动，准备必要时先发制人，快速解决这几个麻烦。
就在气氛骤然紧张时，高冷哥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季寻墨和疤脸光头之间。
他脸上的敷衍笑容收了起来，换上了一副更加冷淡、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表情。
“疤哥，”高冷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镇定，“这位小兄弟，是我的人。‘验身’就不必了，不合规矩。至于份子钱......
”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袋，掂了掂，直接塞到疤脸光头手里，“这是双份。多的，请兄弟们喝杯酒。人，我今天保了。”
疤脸光头掂了掂手里的布袋，分量不轻。
他眯起眼睛，盯着高冷哥看了几秒，又瞥了一眼他身后依旧低着头的季寻墨，脸上阴晴不定。
最终，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口黄牙，将布袋揣进怀里：“哟，原来真是高冷哥的人。早说嘛，都是自己人，好说好说。”
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退开，然后凑近高冷哥，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明显的阴阳怪气，“高冷哥到底是‘上面’下来的，就是讲规矩，也大气。行，今天给你这个面子。”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人晃晃悠悠地走向下一个摊位，只是临走前，又恶狠狠地瞪了季寻墨一眼，眼神里满是警告和未消的贪欲。
税窟的人走远，周围压抑的气氛才稍稍缓解。
季寻墨抬起头，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冷哥，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意外和审视。
刚才高冷哥掏钱的动作干脆利落，面对税窟小头目不卑不亢，甚至隐隐有种底气。
尤其是疤脸光头那句“‘上面’下来的”和最后那忌惮又带着点嘲讽的语气，信息量很大。
这个高冷哥，绝对不只是个普通的黑心贩子。他可能真的有些背景，或者......曾经有过。
高冷哥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掷地有声、出面维护小弟的人不是他。
他看了季寻墨一眼，淡淡道：“看到了？在铁锈街混，光有点眼力劲儿不够。跟我来，搬东西。”
季寻墨没再多问，默默跟上。
但他心里清楚，高冷哥认他当“小弟”可能是一时兴起或别有用心，但刚才出面维护，至少暂时把他划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
同时，高冷哥也显然更加确定，他这个自称“小鬼”的临时小弟身份绝不简单。
铁锈街的水过了6年依旧浑浊，而高冷哥这个人，也比第一眼看到的，要复杂有趣得多。
采购任务之外，似乎多了点别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