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文科生扮演的科技新贵,能骗过那些在资本与权力场中浸淫多年、嗅觉比猎犬还灵敏的人吗?
在走进酒会大厅前的一刻,这个念头一直在折磨林青。“镇定,镇定!”他不断地在心里告诫自己,然后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调整了一下领结的松紧——这玩意比他平时穿的休闲服拘束多了。
镜中的他,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暗纹西装,腕上是陈国华提供的、用于伪装身份的入门级奢华腕表,头发精心打理过,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似乎比以往更加深邃的眼睛。他努力让自己走路的姿态更显从容,带着一丝归国精英常见的、介于自信与疏离之间的气场,嘴角挂上恰到好处的浅笑。
这一切的“表演”,都源于过去一个月那场堪称“魔鬼”的封闭式训练。
那是在市郊一栋不起眼建筑里的会议室,空气中弥漫着旧书报和浓茶的味道。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宏观经济模型、国际资本流动图谱、离岸金融中心的运作机制……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经济学老教授,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将那些对林青而言如同天书般的术语,一股脑地灌输给他。从蒙代尔-弗莱明模型到利率平价理论,从VIE架构的隐秘到跨境支付清算系统的漏洞……为了快速提升林青的英语水平,陈国华还从高校找来了一位资深英语大咖,不断往他脑子里塞各种专业词汇。
一个习惯了在文字、逻辑和人性幽微处探寻真相的调查记者,面对这些冰冷、抽象却又无比强大的规则武器,林青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头痛和吃力。无数个深夜,他对着成堆的文献和案例,感觉自己像个在沙漠里跋涉的旅人,口干舌燥,却必须拼命汲取每一滴知识的甘露。支撑他的,是陈国华那句“这能让你在关键时刻,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判断他们在做什么”,更是内心深处那份不愿辜负信任、渴望撕破黑暗的信念。他几乎是靠着燃烧意志力,才将那些艰涩的知识囫囵吞枣般硬记下来,并在教授模拟的种种商业场景中,磕磕绊绊地演练着“科技新贵”应有的谈吐和思维模式。
而现在,考验的时刻到了。
眼前是林州省最高级别的国际投资酒会现场。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将宽敞华丽的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混合着高级香水、雪茄烟叶和陈年酒液的气息。穿着考究的侍者托着银盘,在西装革履的商界巨贾、气度不凡的政府官员以及妆容精致的名媛淑女间无声穿梭。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精心调试过的笑容,低声交谈着动辄数亿的项目、全球市场的风向,以及看似无意提及的“内部消息”。这里是一切光鲜亮丽的集合,也是无数秘密与交易滋生的温床。
林青深吸一口气,融入这流动的盛宴。他手中端着一杯香槟,尽量避免与人长时间对视,只是用余光谨慎地扫视着全场,耳朵努力捕捉着那些碎片化的对话,试图与自己恶补的知识对应起来。他按照陈国华提供的初步信息,在人群中寻找着目标——那位在国内投资界颇有名气,以眼光毒辣、擅长运作跨境资本而闻名的投资人,赵宏宇。
内心深处的忐忑并未完全平息。他必须时刻提醒自己,现在他是“Leo Lin”,一位在硅谷有过短暂成功创业经历,如今带着“颠覆性AI识别技术”回国寻求落地的海归。他的言谈要偶尔夹杂几个英文技术词汇,语气要带着对技术的狂热和对市场潜力的自信,肢体语言要开放却又不失分寸。每一次与陌生人的短暂寒暄,都是一次微小的心理博弈。
终于,他在大厅靠近落地窗的角落,看到了被几个人簇拥着的赵宏宇,他今晚的目标。赵大约五十岁年纪,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笑容极具感染力,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限量版名表,在灯光下不时闪过低调而奢华的光芒。他正与一位外籍人士和一位看起来是本地官员模样的人谈笑风生,气氛融洽。
林青的心脏微微加速跳动。就是现在。
他没有贸然上前,而是选择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假装欣赏窗外城市的夜景,实则调整呼吸,将注意力高度集中。他回忆着“真相之眼”发动时的感觉,那股源自意识深处的力量开始悄然流动,带来细微的眩晕感和精神上的抽离感。他的目光,看似无意地,牢牢锁定了赵宏宇手腕上那块手表。
刹那间,周围喧嚣的声浪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推远。视野中心,那块手表的影像被急剧放大,金属表壳反射的光泽仿佛化为了流动的液体。一阵轻微的恶心感袭来,伴随着精神力的快速消耗。
紧接着,几幅模糊但意义明确的画面,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滴,在他脑海中骤然晕开、清晰:
——一个私密性极好的书房,灯光昏暗。赵宏宇就戴着这块表,与一个金发碧眼、气质精明的外籍男子(根据情报,应是跨国集团“奥丁资本”的代表)亲密交谈,旁边作陪的,赫然是林州省招商厅副厅长孙为民!孙副厅长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笑容。
——桌面上,摊开着一些文件,赵宏宇的手指正点在其中一份文件的一行字上,那似乎是一家名为“星耀科技”的本土企业的技术参数列表。
——外籍男子露出满意的笑容,拍了拍赵宏宇的肩膀,嘴唇翕动,虽然没有声音,但林青通过唇语和“真相之眼”赋予的直觉,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词:“……核心技术……必须拿到……”
——赵宏宇谦卑地点头,手腕上的表在灯光下晃动,与眼前酒会上的光芒诡异重叠。
画面破碎,感知如同潮水般退回现实。
林青猛地闭了下眼睛,强压下因精神力消耗和画面冲击带来的强烈不适感。心跳如鼓槌擂响,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三方密会!招商厅副厅长牵线,知名投资人搭桥,跨国集团目标直指本土高科技企业的核心技术!
这不仅仅是普通的商业间谍,这是内外勾结,利用职务便利和资本渠道,系统性、有预谋地窃取国家战略资产!
他迅速低下头,抿了一口香槟,掩饰着自己脸色的细微变化和内心的惊涛骇浪。目光再次抬起时,已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是更深邃了几分。
他看到了,看到了那隐藏在觥筹交错、笑语欢声之下的,赤裸裸的背叛与贪婪。
这块小小的手表,承载的罪恶画面,能否成为撕开这张巨大黑网的核心线索?这惊鸿一瞥看到的场景,是孤立的事件,还是庞大阴谋冰山的一角?接下来,他又该如何利用这个信息,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顺藤摸瓜,找到更坚实的证据,将这伙蛀虫连根拔起?
林青轻轻晃动着杯中的液体,金色的酒液荡漾,映照出大厅里扭曲而繁华的倒影,也映照出他眼中那愈发坚定的寒光。狩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