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盖着县政府大红印章的聘书,让林青这个刚被报社停职的年轻人,摇身一变成了余通县县政府“特聘传播顾问”。级别不高,却因其直接向县府办汇报的特殊性,地位变得微妙而超然,甚至能与他的前领导、热线新闻部的王主任在某些会议上“平起平坐”。
崭新的、位于政府大院附近小区的公寓钥匙,一辆随时待命的公务用车,以及一份远超他记者时期薪水的顾问津贴,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伴随着这个头衔一同到来。几乎是一夜之间,林青的生活环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搬离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城中村出租屋,住进了窗明几净、安保严密的新公寓。出门有专职司机礼貌地问候“林顾问”,进门有物业人员热情地打招呼。曾经对他避之不及的旧同事,现在路上遇见,都会主动停下脚步,脸上堆起略带拘谨和讨好的笑容,称呼一声“林顾问”。就连之前对他厉声呵斥的王主任,也在一次偶遇中,拍着他的肩膀,语气复杂地说:“小林啊,还是你有本事,这就叫金子到哪里都发光!”
身边仿佛一下子围满了“热心人”和“好人”。有人主动为他介绍县里的“风土人情”,有人邀请他参加各种名目的饭局和联谊,言辞间充满了对“年轻有为”的他的欣赏与期许。
起初,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确实带来了一丝眩晕。从一个被全网唾骂、仓皇躲藏的“过街老鼠”,到如今被权力体系接纳、备受礼遇的“顾问”,这种极致的反差,足以让任何一个年轻人产生飘飘然的错觉。有那么几个瞬间,林青看着镜中衣着光鲜的自己,听着耳畔的奉承,内心确实掠过一丝人生得意的快感。这似乎是普通人意义上“成功”的模板——被认可,被重视,拥有体面的生活和地位。
然而,这种快感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束缚感。
他越是被卷入这个体系,越是接近钟正涛及其核心圈子,内心的警铃就响得越急促。在一次由钟正涛亲自主持的、关于“优化余通县对外宣传形象”的小范围会议上,林青坐在下首,看似认真记录,实则全力催动着系统的【谎言印记】能力。
他“看”到了:
坐在钟正涛左侧的县府办主任,脸上挂着谦恭的笑容,内心却翻滚着【对失控因素的强烈敌意与戒备】。
右侧的宣传部长,侃侃而谈如何“讲好余通故事”,系统的反馈却是【极力掩盖与辉煌建筑曾存在的隐性关联】。
就连负责倒水的秘书,其情绪焦点也显示出【对林青这个外来者的深深疑虑】。
这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子,充满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和隐藏在笑容下的算计。他们谈论的“传播”,核心是“管控”和“引导”,是让一切不利于“稳定”和“形象”的声音消失,与他所追求的“真相”南辕北辙。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叶扁舟,被一股强大而温柔的洪流裹挟着,推向一个未知的、却绝非他理想彼岸的方向。每一次看似推心置腹的交谈,都可能是一次试探;每一份送到他面前的“内部资料”,都可能经过精心筛选;每一个围绕在他身边的“好人”,都可能肩负着监视与同化的任务。
他害怕。不是害怕危险,而是害怕在这种无处不在的、温水煮青蛙式的侵蚀下,自己有一天会不知不觉地被“招安”,会被同化,会忘记初心,最终变成这个庞大机器上一个麻木的、甚至助纣为虐的零件。这种被无形之力捆绑、无法挣脱的窒息感,比面对明刀明枪的威胁更让人心悸。
在一次钟正涛看似随意的单独召见中,这位县长语气温和,如同关怀子侄:“小林啊,顾问工作还适应吗?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也要学会融入集体,着眼大局。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往前看。县里很看重你,未来还有很多重要的岗位,需要你这样有才华的年轻人。”
话语如春风拂面,许诺着光明的未来。但林青清晰地感知到,那股隐藏在温和下的【冰冷的控制欲】和【对潜在威胁必须掌控在手的决心】。
他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清明,用谦逊的语气回答:“谢谢钟县长栽培,我会努力学习的。”
走出县长办公室,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林青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那里面,还存着关于“xt-7304”监控录像编号的匿名信息,以及他自己悄悄搜集的、关于三年前那起学生坠楼案的零星碎片。
权力的糖衣确实甜美,包裹的却是让人丧失自我的毒药。他站在十字路口,一边是坦途仕途,舒适安逸,但意味着妥协与沉默;另一边是荆棘密布,危机四伏,却通往他一直追寻的真相与公道。
内心的挣扎从未如此剧烈。然而,当他回想起老周被绑架时惊恐的眼神,回想起系统中看到的那些触目惊心的黑幕,回想起自己最初选择记者这个职业时,那份想要记录时代、揭露不公的赤诚……答案,似乎又在迷雾中渐渐清晰起来。
这诱人的糖衣炮弹,他,能坚定地拒绝吗?那深藏在三年前的秘密,又是否值得他赌上这刚刚到手的一切,甚至更多,去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