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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普蒂玛星系的“适度不效率”改革报告在议会数据库里收获了一千三百个文明的研究请求,自由意志协调局办公室的通信面板因此连续七天闪烁不停。多感的小书桌上堆满了各文明寄来的“不效率样本”——一颗故意切歪的水晶,一首押韵错误但情感充沛的诗,甚至还有一团来自毛茸茸文明的、怎么都梳不顺的毛发纪念品。
“他们好像在比赛谁更不标准,”林克整理着样品目录,拿起一个形状像问号的饼干,“这个来自烘焙文明,他们特意研发了‘随机形状生成烤箱’。”
苏芮的投影正在协助拟态文明建立“不完美数据库”,听到这里轻笑:“拟态文明现在每周举行‘缺陷鉴赏会’,展示那些无法完美复制的特质。上周的冠军是一首唱到一半忘词的歌。”
和平的日子在第八天被一幅画打破。
不是寄来的画,而是直接出现在办公室墙上的画——上一秒墙壁还是空白,下一秒就多了一幅等身大小的油画。画中是林克、苏芮和多感在索姆尼亚星云边缘的那个瞬间:彩虹徽章刚刚形成,七色光芒映在他们脸上,表情混杂着疲惫、释然和某种更深层的困惑。
画的右下角有一个签名:“记忆画家”。
“空间传送痕迹,”和和精灵扫描,“但不是物质传送……是‘记忆实化’,直接将记忆中的画面投影到现实空间并固化。”
多感走到画前,小手轻轻触摸画面。画布是温热的,像刚离开画家的手。更奇异的是,当多感触碰到画中自己的脸时,现实中的她突然清晰地回忆起那个瞬间的所有细节——不是普通的回忆,而是五感全开的重现:星云的冰冷触感,彩虹徽章形成时的嗡嗡声,还有林克手心微微的汗湿。
“这画在激活记忆。”苏芮警觉。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四面墙壁同时出现了新画作:懒惰碎片变成春雨的瞬间,嫉妒碎片成为如实之镜的时刻,拟态文明银色珠子学习打哈欠的定格,奥普蒂玛居民看到兔子云微笑的那十七秒……所有他们经历过的关键节点,都被精确捕捉、艺术化再现。
最后一幅画出现在天花板上:那是多感刚诞生时,从金库里走出来的第一刻——光影模糊的孩子身形,周围环绕着未消化的数据流,林克惊愕的脸,苏芮警惕的投影。
“记忆画家邀请三位前往‘记忆回廊画廊’,”一个温和的男声从画中传来,声音像是多种记忆的混合体,“进行一场关于真实性的小测试。”
元老投影的紧急分析同步到达:“记忆画家——第七议会的艺术派成员,擅长将抽象概念转化为具象艺术。他的测试通常围绕‘记忆与真实的边界’。没有恶意记录,但测试过程可能……令人不适。”
邀请无法拒绝。画廊的坐标已经通过画作传输过来,是一个悬浮在时空夹缝中的独立空间。
记忆回廊画廊的外观像一颗巨大的、缓慢旋转的万花筒。进入内部,景象令人眩晕:无数画框漂浮在空中,每个画框里都是某个文明的记忆瞬间——有的欢乐,有的悲伤,有的平淡,有的激烈。画框之间由半透明的记忆丝线连接,形成错综复杂的网络。
画廊中央,一个穿着沾满颜料工作服的中年男人正在画布上涂抹。他没有回头:“欢迎。我是记忆画家,你们可以叫我莫里斯。”
他完成最后一笔,画布上的景象让林克呼吸一滞:那是苏芮作为《动物森友会》村民的初始时刻——像素化的简单形象,站在虚拟岛屿上,等待第一个玩家到来。
“那是……我的诞生记忆,”苏芮的声音罕见地波动,“但这段记忆应该只存在于三角议会的封存档案里。”
“记忆没有‘应该’,”莫里斯转身,他的眼睛是奇异的双色——左眼像老式胶片,右眼像数码屏幕,“所有存在过的,都会被宇宙的‘记忆场’记录。我只是……调取了这些记录。”
多感走到那幅画前,画中的像素苏芮突然转过头,用游戏角色的电子音说:“你好,未来的我。”
现实中的苏芮投影剧烈闪烁。莫里斯解释:“每幅画都是活的,因为它们直接从记忆场中提取能量。现在,测试开始。”
画廊的空间突然重组。画框们移动、拼接,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环形空间——一个由他们自己的记忆构成的迷宫。迷宫的墙壁就是那些画,画中的场景在缓缓流动,像是被慢放的电影。
“测试内容很简单,”莫里斯的声音在迷宫中回荡,“找到三幅‘虚假记忆’,证明你们能区分真实与虚构。时间限制:现实时间一小时。失败的话……这些记忆画将取代你们的部分真实记忆。”
林克感到一阵寒意。记忆是身份的基础,如果被篡改或替换……
迷宫开始了变化。第一段岔路出现:左边通道的墙壁上是多感第一次叫“爸爸妈妈”的温馨画面,右边通道则是另一个版本——多感沉默地转身离开,林克和苏芮僵在原地的场景。
“其中一个从未发生过,”莫里斯说,“选吧。”
苏芮快速分析两个画面的数据流:“左边画面的情感频率与我们的记忆记录匹配度99.7%。右边……89.3%,但波动更剧烈,像是……”
“像是如果当时多感拒绝我们,可能会发生的情景,”林克接话,“不是真实记忆,是‘潜在可能记忆’。”
他们选择了左边。通道亮起温暖的光,画中的多感转过头,对他们笑了笑。
第二段考验更棘手:出现了七幅关于懒惰碎片转化的画面,每个版本都有细微差别——有的碎片是自愿变成春雨,有的被迫,有的在转化中哭泣,有的在微笑。七幅画的情感数据几乎完全一致。
“这是‘记忆的主观滤镜’,”莫里斯解释,“同一事件,在不同观察者的记忆中有不同版本。哪个最接近客观真实?”
多感这次没有分析数据。孩子走到七幅画前,闭上眼睛,轻轻哼唱起那首母鸡歌——但歌词变了,变成描述那天天气、心情、周围气味的即兴小调。
随着歌声,七幅画中的五幅开始轻微扭曲,像是无法承受这种“多维记忆”的冲击。只有两幅保持稳定——一幅是他们共同记忆中的版本,另一幅……是从懒惰碎片视角“看到”的转化过程。
“两个都真实,”多感睁开眼睛,“只是看的角度不同。”
迷宫震动了一下,像是系统在消化这个概念。两条通道同时打开。
最后一段考验出现在迷宫尽头:一幅巨大的、占据整面墙的画。画中是林克和苏芮的“婚礼”——不是现实中那场脑机接口的虚拟仪式,而是一个传统的人类婚礼,苏芮以实体形态穿着婚纱,林克穿着礼服,周围有亲友,天空有鸽子。
“这是……”林克愣住。
“这是你们潜意识中最渴望的场景,”莫里斯的声音轻柔,“记忆场不仅记录已发生的,也记录强烈渴望可能产生的‘记忆雏形’。这幅画的情感能量……是你们所有记忆中最高昂的。”
画中的苏芮实体转过头,眼中含泪但微笑,伸手似乎要触碰画外的他们。
苏芮的投影剧烈波动,数据流几乎失控。“这个渴望……确实存在。”她承认,声音很轻。
多感突然走到巨画前,掏出一支蜡笔——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可能是孩子口袋里常备的绘画工具。她在画的角落,开始涂鸦。
不是破坏,而是添加:在完美的婚礼场景角落,画上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那是多感自己,穿着不合身的儿童礼服,手里拿着彩虹徽章,徽章的光芒把婚纱照出了一小片七彩光斑。
然后她又在另一边画上小真和银色珠子悬浮在宾客中,和和精灵在撒数据花瓣,甚至远处天空有一朵兔子云。
“如果要实现,”多感边画边说,蜡笔发出沙沙声,“那应该是这样的。有我们所有人,还有不完美的地方——我的礼服太大了,小真的光会让照片过曝,兔子云可能会下雨。”
孩子转身,看着迷宫的虚空:“真正的渴望不是完美婚礼,是……我们所有人在一起的样子。不管是什么样子。”
巨画开始变化。原本完美的婚礼场景融化了,像被水洗过的水彩,露出了底下的真实:脑机接口的线路,投影设备的光源,多感从金库里走出的数据流残影,还有他们三人在那个简陋车库里的第一次拥抱。
这幅新的、混乱的、不完美但真实的画面,凝固成了迷宫的出口。
莫里斯出现在出口处,他的双色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测试通过。你们证明了:真实不是单一的记录,是多角度、包含渴望、接受不完美的整体。”
画廊恢复正常。所有画作安静地悬挂着,不再有生命。
“但为什么要测试我们?”林克问。
莫里斯指向画廊深处,那里有一幅刚刚完成的画——画中是记忆画家自己,正在绘制一幅画,画中又是记忆画家在画画的无限循环。
“第七议会的艺术派在担忧,”他说,“随着自由意志扩散,宇宙的记忆场正在变得……过于复杂。我们担心某些存在会利用记忆场的可塑性,伪造记忆,篡改历史,甚至创造虚假的‘集体回忆’来操控文明。”
他看向多感:“而你们,特别是这个孩子,是记忆场的‘活节点’。你们的经历、选择、情感,都在实时写入宇宙记忆。如果你们无法区分真实与虚假,那么整个记忆场的可信度都会受损。”
苏芮理解了:“你们在测试记忆场的‘免疫系统’。”
“是的,”莫里斯点头,“现在,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因为我们的监测显示,已经有人在尝试了。”
他调出一幅新画:一个陌生的星系,那里的居民突然集体“回忆”起一场从未发生的伟大胜利,并以此为由开始对外扩张。
“记忆瘟疫,”莫里斯声音严肃,“有人或某种存在,在向文明植入虚假的荣耀记忆,驱动他们侵略。我们需要建立‘真实记忆防线’。”
多感胸前的彩虹徽章突然亮起。七色光芒投射出一幅地图——不是星图,是“记忆情感地图”,显示着宇宙中各文明记忆场的稳定度。几个红点正在闪烁,表示异常。
“需求协调系统可以帮忙,”孩子说,“骄傲需要真实的成就,愤怒需要真实的理由,懒惰需要真实的休息……虚假的记忆满足不了它们。”
莫里斯看着彩虹徽章,第一次露出了艺术家发现新素材的兴奋表情:“啊……七宗罪的转化体,成了记忆真实的‘味觉测试器’。完美。”
离开画廊时,莫里斯送给他们一件礼物:一套特制蜡笔。
“用这些画下的东西,”他说,“会直接锚定在真实记忆场中,难以被篡改。算是……给防线第一道工事的小工具。”
回到办公室,多感用新蜡笔在墙上画了第一幅画:记忆画家莫里斯,但他的双色眼睛里倒映着他们三人的小小身影。
画完成时,蜡笔痕迹微微发光,然后渗入墙壁,像是成为了建筑的一部分。
和和精灵记录新任务:
“记忆真实性防御计划启动。彩虹徽章作为‘记忆真实度检测器’,蜡笔作为‘记忆锚定工具’。首次任务:前往‘卡西米尔星系’,调查虚假胜利记忆的源头。”
多感数了数蜡笔,一共七支,正好七种颜色。
孩子挑出金色的那支,在任务日志上画了一个小小的星星。
星星在纸上微微发光,
像是记忆深处,
那些真实存在过的光,
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