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熙望洗完澡后，整个人倦怠到差点站着睡过去，厉星染帮她吹干头发，把她塞到被子里。
慕熙望蜷缩成一团，把被子往自己身上裹，气息慢慢变得均匀绵长。
厉星染关了灯，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女孩好一会儿，才慢慢踱步到卧室的超大窗台前。
窗帘被完全拉开，在两侧随风晃荡，随之而来的还有海浪一层层拍打沙滩的声响。
深蓝色的天幕上挂着一轮清月，它就像一块冷玉，高高地嵌在那个地方，毫不吝啬地把自身的辉芒倾泻在海面上，海浪将这片辉芒揉碎成一片片银箔，波光粼粼，忽明忽灭。
厉星染环抱着手臂，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海景，咸湿的海风从远处吹来，方才在浴室里强行压下的心潮，此刻又翻涌上来。
这些年，她并未想过自己真的能对一个人情有独钟，但现在，这件事就是这样顺其自然地发生了。
可她原本是想离开的，小望是一个意外，一个非常美丽的意外。
她生命的终结，因听见慕熙望的心声而暂停，可究竟为什么能听到对方的心声，这一点，她仍然不知道真相。
还是说，其实这一切都是她死前的幻想？也许她此刻并非站在这里，而是仍站在商场的高处，身体正等待着地心引力的召唤，去进行着那场未完成的坠落——
床上熟睡的女孩翻了个身，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厉星染意识不到自己暂停了思考，去注意听身后的动静。
她沉寂许久，才自嘲地笑了一声。
早已沦陷，早无法抵抗。
她彻底成了对方的俘虏——并且，心甘情愿。
……
凌晨五点半，厉星染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吵醒，她一边安抚着同样被吵醒的小望，一边毫不客气地挂了对方电话。
然后，对方便开始了长达十分钟的骚扰，厉星染实在是不耐烦，打算把手机给摔了，但在行动之前，她收到了对方的文字消息。
厉星染清醒了一点，接通电话：“原妙妙，一分钟内把话解释清楚。”
“我真服了你睡得也太死了……”
“挂了啊。”
“哎哎哎别挂啊你这人怎么老这样……行我不废话了，你今天趁早把那慕家小祖宗带回S市，她的心理医生来了。”
厉星染几乎已经忘了慕熙望是有心理医生的，她敷衍道：“我觉得她最近没什么异样，就不用回去了吧。”
“你少跟我来这套，人家傅医生是海外数一数二的心理医生，是慕家请了十几年的顶级专家！”原妙妙语气出奇地严肃，“傅医生知道你把人带出去玩了，表情非常的高深莫测，我猜她肯定生气了，你赶紧回来吧！”
厉星染有些怀疑地问道：“等等，听上去你好像已经跟慕家的心理医生碰面了，你怎么知道人家医生表情是高深莫测还是大动肝火啊？”
电话那头忽然不出声了，厉星染道：“你要是不讲我就睡了，下辈子见。”
“……你好。”一个冷淡又低沉的女声在电话那头突然响起，语气明明很礼貌，也很平静，可钻入厉星染的耳朵，却让她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凉意。
厉星染不动声色地坐起身，往床头一靠，答道：“你好。”
“我是慕熙望小姐的心理医生，傅影。”电话那头的女声没有任何起伏，连一点情绪都不带，非常冷静，“根据慕熙望小姐多年来的心理评估，她需要在一个熟悉的环境里进行定期干预。厉小姐，我希望你能在今天下午六点前带她回到S市。”
厉星染潜意识里就抗拒这种命令式的口吻，她轻轻笑了一下，语气带着不经意的慵懒：“傅医生，小望这段时间和我在一起，她的状态非常好，睡眠质量很稳定，胃口也不错，每天也是笑容满面。”
“在我看来，她远离自己最熟悉的环境，走到外面的世界，对她的病情益处反而更大。您所谓的熟悉环境，对小望来说，会不会本身就是一种压力源呢？”
对方不急不缓道：“厉小姐，你的观察很细致，但并非是心理医生的专业诊断。短暂的情绪放松与长期的心理干预是两回事。小望的病情相比其他病患状况更好一些，但贸然改变她的生活节奏，有很大可能诱发她潜在的应激反应。我想你也不希望小望家人一直以来为她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吧？”
厉星染捕捉关键词，皱眉道：“你是认为小望跟我在一起反而更容易出大问题？”
“慕熙望小姐今年二十五岁，从她三岁开始，便是我来为她进行干预的。作为她二十二年的心理医生，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脆弱应激的地方。请你不要用你的业余想法，来挑战我的专业素养。”傅医生淡淡纠正道。
“你——”厉星染卡了壳，正恼怒自己无法反驳，怀中的女孩就醒了，听见了熟悉的冷淡女声，立刻激动起来，抓着厉星染的胳膊娇声娇气地唤道：“傅医生你在找小望嘛？小望在这里！”
她的声音清晰地通过话筒传到对方耳朵里，于是电话那端，医生的语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针对厉星染的冷淡，转化成了更柔和的声线：“小望，在海边玩得开心吗？”
“开心呀！超级开心的！我捡了好多小石头，而且我和染染还买了好多泡泡球，是专门扔在浴缸里的那种哦！我们回去之后送你几个好不好呀？”
厉星染心中一紧，电话那头的医生应道：“听起来应该会很不错，小望，我现在已经在S市了，你们现在可以直接回来了，我们今天晚上见个面。”
慕熙望不假思索道：“好呀！”
“好，今天晚上六点，我等着二位。电话现在还给原小姐，你们继续聊。”医生说完便离开了，原妙妙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传了过来。“星染？”
厉星染捏着手机，指节泛白，她压制着声线，平和道：“原来你和傅医生是认识的。”
原妙妙尴尬地笑：“呵呵呵……也不能这么说，主要是我母亲大人跟医生有点交情，我这几年也没怎么见过她了，她这次突然回来，我也挺惊讶的，原来是因为你旁边那位小祖宗的事情……”
厉星染憋着一口气，冷冷道：“我知道你家跟很多大人物都有交情，你觉得，我今天是不是真的有必要回去？”
“你还是回来吧，我也说不准，其实我一直挺怕这位医生的……”
慕熙望在旁边冲着厉星染耳朵道：“我们要回去呀，我要去见医生——”
“你该不会觉得你现在情况有好转都是医生的功劳吧？”厉星染说。
慕熙望疑惑地看着她：“没有医生的话，就不会有人懂我了。我小时候妈妈其实都不太懂我想做什么，但是医生知道。”
“她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知道我什么时候会难过，什么时候需要安静——现在你跟医生一样，都很懂我，知道我想要什么，医生回来我特别开心！”
厉星染像被她拧了一下，不愉快地抬着下巴：“她那么懂你吗？”那个听声音就知道性格也是冷冰冰的女人，在慕熙望的心里面，那个女人对她来说更重要吗？
“嗯嗯嗯！”慕熙望用力点着头，兴奋得从床上爬起来蹦跳着，“我们要回去啦！”
厉星染：“……”
她对电话那头忐忑等待的表妹说道：“行了，我会准时带小望回去的，你也好跟医生有个交代。”
原妙妙松了口气：“你平时刚也就算了，在这种事情上没有必要，反正医生挺好的，慕家七个孩子都是她一直负责检查心理健康……”
“好了，我现在这里信号不好，先挂了，拜拜。”厉星染一气呵成说完，果断挂了电话。
微妙的嫉妒，像黑色藤蔓一样缠绕上她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