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死寂的神陵中,李牧盘膝坐在冰冷的祭坛上,调息了整整一夜。
李岁没有休息,她静静地守在一旁,以自身的【理智逆流法】为引,为李牧构筑了一片绝对安宁的精神环境,隔绝了圣墟中无处不在的神源低语与怨念侵蚀。
当第一缕属于圣墟的、惨白色的晨光照亮天际,李牧终于睁开了双眼。
他的神魂不再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琴弦,虽然依旧疲惫,但那股即将崩断的危机感已经退去。
他睁眼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次尝试召唤那尊新生的王座。
随着他的意念一动,背后那片虚空开始扭曲。无数灰色的光点重新汇聚,交织出秩序与疯狂并存的线条,那尊华丽而诡异的【诡神王座】应召而出。
只是,相比于昨日的煊赫与凝实,此刻的王座显得虚幻了许多,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
更刺眼的是,在王座的扶手与靠背处,有着数个大小不一的明显“缺口”。其中一个,正是昨日被道诡异仙连同触手一起卷走那块碎片后留下的,如同一件完美艺术品上无法忽视的瑕疵。
李牧深吸一口气,再次坐了上去。
这一次,不是为了征伐,而是为了“体检”。
当他坐上王座的瞬间,整个世界的感知方式再次改变。他将自己的感知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了身旁的李岁。
“它……像一个操作系统。”李牧的声音带着一丝初次探索新领域的干涩,“爷爷们留下的九种疯技,是九个不同的‘程序’。而王座本身,能给这些程序提供最高的‘管理员权限’,让它们直接修改现实的底层代码。”
这是他经过一夜的沉淀,对自己新力量最直观的理解。
李岁接收着他共享的、那种匪夷所思的“法则视野”,她那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混杂着惊叹与凝重的复杂神色。
“一个有漏洞的操作系统。”她冷静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用了一个李牧从未听过、却瞬间理解了的比喻。
“你丢失的那些碎片,就像是被黑客盗走了系统最核心的动态链接库文件。敌人不仅可以离线研究你的系统构造,找出弱点……”
她停顿了一下,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他们甚至可能利用这个漏洞,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远程执行代码。换言之,对你发动攻击。”
李牧的心猛地一沉。
但他没有立刻去思考这个可怕的推论,而是选择将自己的心神,完全沉入王座的最深处。
他需要确认一件事。一件比任何潜在威胁都更重要的事。
“屠夫爷爷?”
“村长爷爷?”
他在意识的海洋里,一遍遍地呼唤着九位爷爷的名字。
王座的深处,一片混沌。他能清晰地“触摸”到九种截然不同的法则。
有屠夫爷爷那裂界刀意般的极致锋锐,有瘸子爷爷折空之术般的跳脱不羁,有聋子爷爷噬音领域般的永恒死寂,有画匠爷爷维度涂鸦般的随心所欲……
这些法则像九件最忠诚、最强大的武器,安静地陈列在他的灵魂武库中,随时听候他的调遣。
但他感觉不到。
感觉不到任何“意识”的回应。
没有屠夫爷爷咋咋呼呼的笑骂,没有瘸子爷爷玩世不恭的调侃,没有村长爷爷温和的教诲。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法则本身冰冷的、宏大的回响。
在这一刻,李牧彻底明白了。
爷爷们不是住在了王座里。
他们是把自己,变成了王座本身。
他们留下的不是能够朝夕相处的陪伴,而是永不磨灭的传承,和一场横跨了两个纪元的、最盛大也最寂寞的守护。这份爱,宏大到足以承载一个世界,也寂寞到再也听不见一声回答。
一滴滚烫的眼泪,从李牧的眼角滑落。
它滴落在王座冰冷的扶手上,没有溅起任何水花,而是如同落入沙土般,无声地渗入其中,消失不见。
这是他继承这份毁天灭地的力量之后,第一次为“失去”这件事本身,而感到的、纯粹的悲伤。
李岁看着他悲伤的侧脸,没有出言打扰。她只是将目光投向远方那片被抹除的战场,用她一贯冷静的语调,补充着残酷的现实。
“更严重的问题是,道诡异仙与王座碎片融合了。”
“它本身就是‘概念污染’的集合体,王座碎片则是‘法则’的具现。两者结合,它可能会成为一个‘活的’、能够不断自我进化的‘系统漏洞’。一个……我们完全无法预测的‘概念病毒’。”
李牧缓缓抬起手,用手背用力擦干了眼泪。
悲伤被他强行压入心底,没有消失,而是沉淀、发酵,最终转化为一种比钢铁更坚硬、比深渊更沉静的决意。
他从王座上站起,看着那些刺眼的缺口,轻声说:
“那就……把它们一个个,都拿回来。”
他走到正在休养的祸斗与墟灵旁。
祸斗的伤口在【诡神本源】的作用下已经不再流血,但依旧狰狞可怖,让它显得萎靡不振。墟灵的污染则像一块无法祛除的牛皮癣,死死地盘踞在它半边身体上,让这个曾经活泼好奇的生命,散发着一股衰败的气息。
李牧看着自己的伙伴,又看了看身后那尊不完整的王座。
他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也背负上了前所未有的责任与隐患。
这顶由九位至亲的骸骨与魂灵铸就的疯癫冠冕,远比想象中更加华丽,也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