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最深的恐惧。
江澈背着苏芸,已经在这片名为“枯骨山脉”的险恶之地穿行了五日。此地远离人烟,瘴气丛生,多有凶戾妖兽盘踞,寻常修士避之唯恐不及。但也正因如此,囚天殿布设的眼线和追踪术法,在这里的效果被降到了最低。
代价是巨大的。
为了避开一头嗅觉敏锐的六阶“腐毒蜥龙”的领地,江澈不得不强行催动尚未完全恢复的混沌真意,施展“琉璃幻踪步”极限变向,几乎贴着蜥龙巢穴边缘的毒沼掠过。毒沼蒸腾的墨绿瘴气腐蚀着他的护体灵光,皮肤传来灼烧般的刺痛。更危险的是,为了彻底摆脱蜥龙可能残留的气味追踪,他冒险钻进了一条地下暗河,在冰冷刺骨、暗流汹涌的河水中潜行了大半个时辰,直到确认安全才重新上岸。
此刻,他靠在一处隐蔽的石缝内,脸色苍白,气息紊乱。连续的高强度潜行、应对危机、还要分心维持苏芸体内死气的压制,已经让他接近油尽灯枯。混沌真意近乎干涸,经脉隐隐作痛。
苏芸依旧昏迷,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那灰黑色的死气虽然被他每日以涅盘凰焰生机消磨,进度却极为缓慢,而且似乎已经侵染到她的本源深处,与镜花水月体质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僵持。她的身体时而冰冷如尸,时而又会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眉心月痕的光芒黯淡得几乎看不见。
江澈从铁洪给的储物戒指中取出最后几枚恢复灵力的地阶丹药服下,又小心翼翼地给苏芸喂下一颗温养神魂的丹药。丹药入腹,化作涓涓细流,稍稍抚平了一些疲惫,但对苏芸的状况,效果微乎其微。
“不能再拖了。”江澈看着苏芸毫无血色的脸,眼神决绝。距离神农谷还有至少三日的路程,但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和速度,恐怕根本撑不到。苏芸等不起。
他必须冒险。
摊开铁洪给的简陋地图,上面标注了几处可能存在的、相对安全的“补给点”——那是天兵阁以往在野外历练时设置的隐秘据点,或许还留有一些基础的物资和简易的传送阵盘(短距离、一次性)。其中一处,就在前方不到百里的“鬼哭林”边缘。
“鬼哭林……”江澈眉头紧锁。那地方以终年不散的迷雾和能惑乱心智的诡异风声闻名,林中甚至有天然形成的迷阵,危险性比枯骨山脉只高不低。但那里也是囚天殿追踪最可能出现的盲区。
去,还是绕行?
绕行意味着更长的路程,更多的不确定性,苏芸可能撑不到。
去,则要直面鬼哭林的天然险地,以及据点可能早已暴露或被毁的风险。
几乎没有犹豫,江澈选择了前者。他轻轻背起苏芸,感受着她几乎轻若无物的体重,心中刺痛,眼神却更加坚定。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将最后一丝混沌真意用于彻底收敛两人气息,身形如鬼魅般掠出石缝,融入浓重的夜色与山林阴影之中。
百里的距离,在平日不过片刻工夫,此刻却显得格外漫长。江澈不敢御空,只能在地形复杂的山林间贴地疾行,遇到开阔地带便需绕远或等待时机。他的感知提升到极限,不仅要警惕可能存在的追踪者,还要提防山林中无处不在的毒虫猛兽。
途中,他遇到了一小队三名修士,看衣着似乎是某个小宗门出来历练的弟子,修为都在神行期左右。他们正在一处溪边扎营,低声谈论着什么,脸上带着兴奋与惶恐交织的神色。
江澈隐藏在暗处,凝神倾听。
“……千真万确!匠神山,天兵阁!被囚天殿一夜之间给抹平了!听说火光烧红了半边天,铁洪大长老都战死了!”
“嘶……太可怕了!中五阁啊,说没就没了?囚天殿现在这么猖狂?”
“何止猖狂!听说他们殿主阴无命放话了,顺者昌逆者亡!现在好多小门派都吓得封山闭门了……咱们这次出来,是不是太冒险了?”
“怕什么,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囚天殿哪看得上?不过听说他们在四处搜捕天兵阁的漏网之鱼,尤其是一个叫江澈的年轻人和他身边一个受伤的女子,悬赏高得吓人……”
江澈心中凛然。消息果然已经传开,而且囚天殿的悬赏令也下来了。这附近虽然偏僻,但难保没有为了悬赏铤而走险的散修或小势力。
他悄然后退,绕了更远的路,避开了那处溪边。
又前行了数十里,鬼哭林那标志性的、如同万千冤魂呜咽的诡异风声已经隐约可闻。前方雾气开始变浓,能见度急剧下降,连神识都受到明显压制。
江澈对照地图,在一片不起眼的、布满青苔的乱石堆附近停下。按照标记,据点入口就在这附近。
他仔细感应,终于在一处石缝底部,摸到了一块略带温润、刻着细微符文的青石。他按照铁洪告知的手法,注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天兵阁炼器灵力特性的气息。
青石无声下沉,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斜向下的漆黑洞口,森冷的气息从中涌出。
江澈没有立刻进入。他先是从怀中取出那枚得自神农谷、姜无量所赠的乙木青炎分身玉佩,握在掌心。玉佩传来温润的生机,让他精神稍振,同时也是一种试探——若洞内有强烈恶意或死气陷阱,玉佩应当会有反应。
玉佩安静,只有淡淡的乙木气息流转。
他这才背紧苏芸,矮身钻入洞口。身后,青石悄然复位,入口消失,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洞内是一条人工开凿的狭窄通道,向下延伸了约十余丈后,出现了一个不大的石室。石室顶部嵌着几颗散发微光的夜明石,光线昏暗。室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石床、一张石桌,以及角落堆放的几个蒙尘的箱笼。
江澈第一时间检查了石室。没有近期有人来过的痕迹,几个箱笼里装着一些早已失效的低阶符箓、几瓶普通的疗伤丹药(药力已流失大半)、一些干粮(已腐败)、以及几块下品灵石。最重要的是,他在石桌底部找到了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巴掌大小、布满灰尘的青铜阵盘,旁边还有一小袋作为能源的、灵力尚未完全流失的中品灵石。
“短距定向传送阵盘……目标地……”江澈擦拭掉阵盘上的灰尘,辨认着上面模糊的坐标符文。坐标指向东方,距离大约……八百里!正好能越过鬼哭林最危险的核心区域,大大缩短前往神农谷的路程!
他心中一喜,但随即冷静下来。阵盘年代久远,能否正常启动是个问题。而且启动时的空间波动,即便很微弱,在这敏感时期,也有可能被附近的高手感知到。
他先将苏芸小心放在石床上,再次探查她的伤势。死气似乎因为进入这相对封闭、气息沉滞的环境而稍显平静,但依旧顽固地盘踞着。他不敢怠慢,继续以混沌真意混合涅盘生机进行压制。
同时,他开始仔细检查那传送阵盘。阵盘结构基本完好,几个关键符文虽有磨损,但以他的炼器造诣和混沌真意的细致感知,勉强可以尝试修补激活。只是需要时间,而且会消耗他本就不多的灵力。
“必须赌一把。”江澈看着苏芸越发苍白的面容,知道这是目前最快、最可能避开追兵抵达神农谷附近的方法。
他取出几样得自天兵阁的简易炼器工具和少量材料,开始小心翼翼地修补阵盘上的符文。石室内,只有他细微的镌刻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
神农谷,百草殿深处静室。
太史燎面前的茶早已凉透。他闭目盘坐,气息沉凝,但周身那股隐而不发的铁血杀意,让整个静室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他正在强行炼化姜无量提供的一枚“生生造化丹”,加速恢复道基伤势。每恢复一分实力,未来报仇时便能多斩一个囚天殿贼子。
姜无量坐在他对面,手中拿着一枚不断闪烁微光的传讯玉符,眉头微蹙。
“谷外三百里,‘黑水泽’附近,发现疑似囚天殿暗哨活动的痕迹。东南七百里,‘落鹰峡’上空,有异常的空间涟漪波动被巡山弟子感知到,很微弱,转瞬即逝,但残留的气息……带着虚空撕裂的特质,与当日匠神山出事时,你描述的‘虚空挪移尺’启动时的波动有三分相似。”
太史燎骤然睁眼,眼中精光爆射:“江澈他们?”
“不能确定。波动太微弱,距离也太远。但方向……确实是从西南而来。”姜无量沉声道,“若是他们,处境恐怕极不乐观。囚天殿的暗哨已经铺到了这个距离,说明他们对神农谷有所防备,或者说……预判江澈可能会来。”
“他们敢!”太史燎身上气势一涨,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脸色铁青,“姜叔,能否……”
“我已命木婉清带领一队精锐弟子,以采集‘黑水玄莲’为名,前往黑水泽附近查探,并扩大警戒范围。但不可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或将战火直接引至谷前。”姜无量打断他,眼神冷静,“若他们真能潜行至此,我们必须在囚天殿察觉之前,接应他们进来。谷外三百里,是极限距离。”
太史燎明白姜无量的顾虑。神农谷虽强,但也不能毫无理由地与囚天殿全面开战,尤其对方刚刚覆灭天兵阁,气势正盛。暗中接应,是唯一稳妥的办法。
“拜托姜叔了。”他声音低沉,拳头再次攥紧。
“他们若真能闯过重重封锁抵达附近,便是命不该绝。”姜无量望向静室窗外沉沉的夜色,“只是接下来的路,会更难。”
……
鬼哭林边缘,地下石室。
江澈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最后一笔符文在他指尖混沌真意的勾勒下终于完成。青铜阵盘微微一震,表面泛起一层微弱的空间波动灵光,随即又沉寂下去,但那些修补过的符文已然稳固。
“成了。”他长出一口气,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修补阵盘比他预想的更耗心神。
他不敢耽搁,立刻将那一小袋中品灵石嵌入阵盘凹槽,然后将阵盘平放在石室中央。阵盘上亮起一个仅容两人站立的复杂光纹。
他背起苏芸,踏入光纹之中,一手紧握乙木青炎玉佩,另一手捏诀,激活阵盘。
“嗡——”
低沉的空间震颤响起,并不剧烈,但在这寂静封闭的地下石室中却格外清晰。阵盘光芒大盛,将两人的身影包裹、扭曲。
就在传送即将发动的刹那——
“轰隆!!!”
上方地面,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整个石室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一股阴冷、暴戾、带着浓郁死气的神识,如同冰冷的海水般,蛮横地扫过这片区域!
“找到你们了!小老鼠!”一个沙哑而充满杀意的声音,穿透土层,隐约传来。
囚天殿的追兵,还是到了!而且至少是融天期的高手!
江澈瞳孔骤缩,但传送已经启动,无法中断!
在身影彻底被空间光芒吞没的前一瞬,他猛地将体内最后一股混沌真意,混合着玄元重水焰的至柔之力与太乙庚金焰的锋锐之气,狠狠轰向上方即将崩塌的岩壁!
“混沌归墟指!”
并非为了伤敌,而是制造混乱,掩盖传送波动!
“轰!”
岩壁炸开一个窟窿,混浊的泥水裹挟着碎石轰然灌入!与此同时,传送光芒达到极致,江澈与苏芸的身影彻底消失。
下一刻,一道笼罩在灰袍中的身影击穿地面,落入已是一片狼藉、正在被泥水倒灌的石室。他扫视一眼,目光落在中央那正在失去光泽、崩出数道裂痕的青铜阵盘上,眼中幽绿魂火跳动。
“短距传送……东方?”他冷哼一声,身形一闪,冲出地面,对着空中打出一道灰黑色信号符箓。
信号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一朵不起眼的灰色云雾。
远处,更多道隐晦而强大的气息,开始朝着东方汇聚。
夜还很长,追捕与逃亡的生死角逐,刚刚进入最激烈的阶段。传送的终点,会是希望的曙光,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