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池的氤氲灵气被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骤然撕破。
“哐当——!”
太史燎手中的玉盏砸在地上,粉碎。温润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袍角,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面前那枚刚刚熄灭传讯灵光、表面布满裂痕的命牌——那是铁洪的命牌。命牌最后传来的影像碎片,是冲天火光、破碎的山门、熟悉的弟子在灰色死气中湮灭,以及铁洪最后那声嘶吼“去南海!”和随之而来的灵魂寂灭。
“囚天殿……阴无命!”太史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冰冷的杀意和焚心的怒火。他周身原本温养得平稳的气息骤然暴动,空气中响起隐约的金铁铮鸣声,那是他暴怒之下几乎压抑不住的造化期威压。刚刚修复不久的道基在这剧烈情绪冲击下传来阵阵隐痛,但他此刻根本顾不上。
他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在他原本的预判中,囚天殿即便要动手,也应是针对落单的江澈,或是继续在暗中布局。他从未想过,阴无命竟敢如此疯狂、如此决绝地直接对天兵阁山门发动灭门式的突袭!那可是传承万载、位列中五阁的炼器圣地!这等于是彻底撕破脸,向东陆所有正道势力宣战!
“好……好一个囚天殿!好一个蚀魂族走狗!”太史燎怒极反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寒的猩红,“铁洪……欧冶……秦老鬼……好,好得很!”
他霍然起身,就要向外冲去,却被一只枯瘦但稳固的手按住了肩膀。
“冷静,太史。”姜无量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现在去,于事无补,正中下怀。”
“姜叔!那是匠神山!那是天兵阁!”太史燎猛地转头,脖颈青筋毕露,“铁洪他们……都死了!山门被毁,传承断绝!你让我如何冷静?!”
“正因如此,你才更不能现在去。”姜无量的目光深邃如古井,“铁洪最后传讯,是让江澈走,去南海。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还留了一线希望,留下了最重要的种子。阴无命突袭得手,岂会不防着你报复?此刻匠神山周遭,怕是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就等你一头撞进去。你去,不仅报不了仇,连你自己,连江澈他们最后这点希望,也要彻底葬送。”
太史燎胸膛剧烈起伏,拳头攥得咯吱作响,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姜无量的话如同冰水浇头,残酷,却真实。他重伤未愈,即便全盛时期,对上谋划已久、亲自坐镇(至少是派遣了造化期副手)的阴无命,也未必能讨得好。此刻前去,无异于送死。
“啊——!!!”他仰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吼声中充满了无力与悲愤。造化期强者又如何?面对这等倾覆之祸,依然有掣肘之痛。
良久,他缓缓低下头,眼中的狂怒渐渐被一种更沉、更冷的恨意取代。“种子……江澈……”他喃喃道,猛地看向姜无量,“姜叔,江澈他们现在何处?可能联系上?”
姜无量微微摇头:“铁洪动用了你留下的‘虚空挪移尺’,那是随机定向传送,且只能使用一次。如今他们身在何方,难以确定。但既是去南海方向,又身负重伤,必不会走得太顺畅。我已暗中令谷中在外行走的弟子留意,若有疑似他二人的消息,会立刻回报。”
他顿了顿,又道:“苏芸姑娘重伤,体内残留造化死气,寻常丹药难解。他们若够机警,且能撑住,或许……会想办法回来。”
“回神农谷?”太史燎眼神一凝。
“这里是东陆目前少数几个能相对安全压制造化死气、并提供庇护的地方。”姜无量点头,“当然,前提是他们能避开囚天殿可能的追杀与拦截,并且……信得过我神农谷不会迫于压力交出他们。”
太史燎沉默片刻,缓缓坐回石凳,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但脊梁依旧挺直:“他们若来,姜叔,务必保住他们。天兵阁……可以没有山门,可以没有基业,但这传承的火,不能灭。”
“我知晓。”姜无量颔首,“你且继续疗伤,恢复一分实力,将来便多一分报仇的资本。其余之事,我来安排。”
太史燎闭上眼,不再说话,只是周身那压抑到极致的杀意与悲恸,让池边的雾气都仿佛凝固了。
……
同一片夜空下,东陆南部边境,莽莽群山之中。
江澈背着昏迷的苏芸,如同最警觉的孤狼,在黑暗的丛林与嶙峋山石间穿行。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存在人烟的道路、村落,专挑最险僻难行之处。混沌真意竭力收敛着两人的气息,配合着苏芸昏迷前下意识维持的一层极淡的“镜花”幻象,让他们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但他的心却沉甸甸的。苏芸的伤势并没有好转。他每日以混沌真意混合涅盘凰焰为她压制死气,只能勉强阻止其蔓延,却无法根除。那死气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她的生机,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也越发微弱。天阶本源蕴神丹的药力似乎都被用来对抗这死气消耗掉了。
“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彻底清除这死气。”江澈看着苏芸紧闭的双眸和蹙起的眉头,心如刀绞。神农谷是最近、也是最有希望的地方。姜无量是圣阶炼药师,又有乙木青炎,或许有办法。
但回去的路,注定危机四伏。囚天殿突袭天兵阁得手,岂会不防备可能逃出的漏网之鱼?尤其是他江澈这个“混沌容器”和身怀天兵阁最后传承的人。通往神农谷的各个方向,恐怕早已布下暗哨眼线。
他停下脚步,将苏芸小心地放在一块背风的山石后,自己则攀上附近最高的一棵古树树冠,极目远眺。月光下,群山如兽脊起伏,寂静中透着杀机。
“不能直接回去。”他心中盘算,“囚天殿必在主要路径设伏。需绕行,走最不可能被想到的路线,甚至……制造一些误导。”
他从铁洪给的储物戒指中,找出几样不起眼的小物件——几块带有天兵阁独特灵力标记的碎铁片,一件沾染了自己和苏芸微弱气息的旧衣。他目光冰冷,将其中一部分碎铁片和旧衣碎片,用细微的剑气裹挟,朝着与神农谷相反偏西的方向,远远弹射出去,让它们散落在数十里外的山林中。若有追踪高手以此气息卜算追踪,很大概率会被引向错误方向。
做完这些,他回到苏芸身边,背起她,选择了另一条更加曲折、甚至需要穿越几处小型妖兽领地的险峻山路,朝着神农谷所在的东北方向,悄无声息地继续潜行。
每一步,都谨慎到了极点。
……
与东陆的肃杀与潜行不同,无尽虚空深处,那座永恒被灰色雾气笼罩的锁魂殿主殿内,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愉悦而阴冷的气息。
王座之上,阴无命单手支颐,幽深的眼眸中跳动着满意之色。下方,刚刚从匠神山返回的副殿主阴魍,正垂首汇报。
“……天兵阁山门已破,核心长老尽诛,藏经阁、炼器工坊、地火灵脉皆已摧毁。其千年积累,泰半已入我殿之手。太史燎那老儿重伤未归,未能截住。其阁中弟子,十不存九。”阴魍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嗯。”阴无命轻轻应了一声,指尖在王座扶手上缓缓敲击,“中五阁……呵,不过尔尔。失了太史燎,便如去了爪牙的老虎,空有其表。”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愉悦的弧度,“匠神山一倒,东陆炼器一道,便是我囚天殿掌中之物。那些所谓正道宗门,想要高阶法宝神兵?以后,得看我们的脸色。”
“殿主英明。”阴魍道,“只是……那江澈与那女子,借太史燎留下的虚空挪移尺逃了,属下虽以‘蚀魂指’重创那女子,却未能留下他们。最后气息指向,似是南海方向。”
“南海?”阴无命敲击扶手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笑意更深,那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倒是会挑地方。南海鱼龙混杂,水是够浑。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微微前倾身体,眼中幽光更盛:“江澈……混沌容器,疑似身负‘镇魂’本源,还可能与天衍宗那老鬼的传承有关……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他舔了舔嘴唇,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本座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天兵阁已灭,下一个,就该是他了。”
“殿主,是否需要属下带人前往南海搜寻?”阴魍问道。
“不急。”阴无命摆了摆手,重新靠回王座,“南海那边,我们早有布置。让他们先躲一阵,体会一下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滋味。传令南海分殿,密切留意所有可疑之人,尤其是身怀特殊火焰气息、或神魂有异的年轻男女。但不要打草惊蛇,本座要的,是活的,完好的‘混沌容器’。”
“是。”
“另外,”阴无命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匠神山被灭的消息,该让它好好发酵一下了。让东陆那些宗门都看看,与我囚天殿为敌的下场。顺便……给神农谷那位姜谷主,也带点‘问候’,看看他究竟是要明哲保身,还是要跳进这摊浑水。”
“属下明白。”
阴魍领命,身影缓缓融入殿中阴影,消失不见。
空旷阴森的大殿内,只剩下阴无命一人。他轻轻的笑声低低回荡,充满了掌控一切的残忍与期待。
“混沌容器……镇魂传承……天兵阁的遗产……还有南海那些古老的秘密……真是令人期待啊。江澈,你可要好好活着,活到本座亲手将你的一切都剥离、吞噬的那一天……”
笑声渐止,大殿重归死寂,唯有灰色的雾气无声翻涌,仿佛在酝酿着下一场席卷大陆的风暴。
三方动向,各怀心思。太史燎的悲愤与隐忍,江澈的绝境潜行与抉择,阴无命的得意与更深的图谋。命运的丝线在黑暗中继续交织,指向未知而凶险的未来。神农谷,会成为暂时的避风港,还是下一个风暴的中心?南海的波涛之下,又隐藏着怎样的机遇与杀机?
一切,皆在未定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