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震颤的余波还未散去，李文的手仍悬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那股自水底传来的异样脉动。罗盘指针剧烈晃动，像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死死钉向江心深处。他没有收回手，反而将掌心压得更低，任水流拂过指节，试图捕捉那一丝越来越清晰的律动。
云姬一步跨到他身侧，双手迅速在空中划出几道弧线，指尖泛起微弱银光。她闭眼一瞬，再睁时瞳孔已缩成细线：“它不是在苏醒……是在凝聚。”
话音未落，江心猛然炸开。
一道粗壮水柱冲天而起，高达十丈，如巨柱撑天。水汽并未四散，而是凝滞空中，缓缓旋转，层层叠叠地堆叠成型。先是双足落地，踏于水面而不沉；继而躯干拔高，肩背宽阔如崖壁；最后头颅塑成，面容模糊却透出森然威压。整尊形体由流动之水构成，却坚如磐石，周身缭绕着淡青色光晕，仿佛整条江河的意志都汇聚于此。
赤奴猛地跃上主舰最高处，刀锋直指那庞然身影，声音嘶哑：“那是……神？”
无人回应。
战船上所有灯火在同一刻熄灭，不是风扑，也不是人为，而是火焰自行萎靡，像是被某种力量压制了生机。轻舟随波摇晃，船体发出细微咯吱声，仿佛不堪重负。几名羌骑跪倒在地，手中兵刃滑落甲板，眼神失焦，嘴唇颤抖。
李文终于收回手，缓缓站直身体。他低头看了眼罗盘，指针不再偏移，而是稳稳指向水神胸口位置——那里有一团缓缓旋转的幽蓝光核，如同心脏搏动。
“它有核心。”他说。
云姬立刻接话：“但周身水流不息，任何攻击都会被分散、削弱。除非能同时打断它的能量循环，否则打中也是徒劳。”
李文点头，目光未离水神分毫。那双尚未睁开的眼睛，已让整片江域陷入死寂。他抬手，将无刃木剑横握胸前，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剑身，动作缓慢而稳定。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风浪，“所有战船收桨停浮，不得擅自移动。植物精灵全部撤离现位，退至‘九曲引灵图’标注的七处脉眼节点，准备合围阵型。”
命令迅速传达。各舟记号兵打出暗号，轻舟悄然调整方位，形成环形防御圈。江底，无数植物精灵从泥层中抽身，顺着暗流快速后撤，隐入支流交汇处的隐蔽水域。
赤奴站在高处，盯着那尊巍然不动的水神，忽然低吼一声：“我羌人不信神！只信手中刀！”他翻身跃下，大步走向前舱，“若它要战，我就战到底！”
“你不必现在出手。”李文拦住他，“等我信号。”
“可它就在那儿！”赤奴怒视江心，“站着不动，光是看着就让人喘不过气。再拖下去，兄弟们会崩溃。”
“正因如此，才不能乱。”李文目光沉静，“它还没动，说明也在观察。这场对峙，比谁先出手更重要。”
云姬蹲下身，将手掌贴在甲板上。她的指尖再次泛起银光，顺着木质纹理蔓延，与空间之力共鸣。片刻后，她低声说：“我能感知它的能量流向——从江底涌上，经双足注入躯干，再汇入胸口光核，最后由头顶散出，形成护体水幕。循环完整，几乎没有破绽。”
“有没有最慢的一环？”李文问。
“头顶散逸那段稍缓。”她皱眉，“但太高，攻击难以触及。”
李文沉默片刻，忽然转身走向船尾储物箱。他掀开盖子，取出一个陶罐，打开封口，里面是一小撮翠绿种子。这是他亲手培育的“攀天藤”精灵母种，曾在西域干旱峡谷中一夜攀上百丈绝壁。
他将种子轻轻撒入江中。
刹那间，三团微光从水中浮现，围绕种子旋转一圈，随即沉入深处，朝着三个不同方向疾驰而去。
“我在布最后一道网。”他对云姬说，“如果它的能量必须从头顶释放，那就让它出不来。”
云姬明白过来：“你想用藤蔓封锁上方空间，迫使能量回流？可那高度……”
“植物精灵能感知水压变化。”李文打断，“只要它们提前埋伏在高空湿气层，等信号一到，立刻生长封锁。这不是靠蛮力，是卡它呼吸的节奏。”
赤奴听得半懂不懂，但听出了关键：“你是说，把它憋死？”
“差不多。”李文淡淡道，“神也好，灵也罢，只要还在这个天地规则里，就得喘气。”
三人各自归位。
李文立于船头，双手扶着罗盘边缘，目光锁定水神。云姬盘坐于甲板中央，双手结印，随时准备标记其行动轨迹。赤奴则带着二十名最精锐的羌骑守在突击舟旁，刀已出鞘，只待冲锋。
时间仿佛凝固。
江面恢复诡异平静，连波纹都少了。水神依旧伫立原地，身形未变，可压迫感却在不断增强。远处芦苇荡边缘，几片叶子无风自动，缓缓卷曲枯黄——那是生命力被抽走的征兆。
忽然，罗盘边缘渗出一丝极细的裂纹。
李文察觉异样，低头看去。裂纹并非外力所致，而是从内部缓缓延伸，像是金属承受不住某种共振。他伸手轻触，指尖传来一阵麻痒，像是电流窜过。
“它在施压。”云姬睁开眼，“不是针对我们，是对整个空间……它在测试这片水域的承受极限。”
李文冷笑：“那就别怪我不讲规矩了。”
他抬起左手，按在罗盘中心。一股淡淡的金光自掌心溢出，顺着纹路流入青铜器内。这是他极少动用的手段——以自身气运之力短暂激活罗盘深层功能，强行锁定目标行动预兆。
罗盘轻微震动，表面星图开始旋转。
就在这一刻，水神胸口的光核突然加速转动，周身水流随之加剧流转。它的头颅微微低下，第一次，正面望向李文所在的方向。
双目睁开。
那不是眼睛，而是两团旋转的漩涡，深不见底，映不出倒影，只吞没光线。当这两团漩涡对准舰队时，所有人心脏同时一紧，仿佛被无形之手攥住。
赤奴咬破嘴唇，鲜血顺着下巴滴落。
云姬双手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
李文却向前迈了一步，踏上船舷边缘，半个身子悬于江面之上。他举起无刃木剑，剑尖直指水神眉心。
“你占这条江太久。”他说，“该换人了。”
水神没有回应。
但它抬起了右手。
那只由水流凝成的手掌缓缓张开，掌心向上，仿佛要托起什么。江底深处，传来一阵低沉轰鸣，像是大地开裂。紧接着，整条江流开始逆向奔涌，原本向东的水流猛然调头，朝江心汇聚。
巨浪自四面八方升起。
不是自然掀起，而是被某种意志强行操控。百丈高的水墙如天幕垂落，环绕水神形成巨大穹顶，将整片战场笼罩其中。舰队瞬间陷入封闭空间，头顶是翻滚黑云，脚下是咆哮洪流。
李文瞳孔一缩。
“它要动手了。”
云姬立刻闭眼感应：“轨迹生成中……等它第一击落下，我就能抓到破绽！”
赤奴怒吼一声，跃上突击舟：“那就让它来！我们接着！”
李文深吸一口气，将罗盘推向甲板中央，金光彻底覆盖表面。他右手紧握木剑，左手按在罗盘边缘，声音低沉却清晰：
“所有人，准备迎击。”
水神的手掌终于合拢。
下一瞬，它胸前的光核爆发出刺目蓝芒，整尊身躯化作一道极速水箭，撕裂空气，直冲舰队而来。速度快得肉眼难追，所过之处，江面留下真空沟壑。
云姬双眼骤睁，口中吐出一字：“动！”
李文挥剑下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