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的手指还扣在青铜铃铛上,那微弱的震颤顺着掌心爬进臂骨,像是某种倒计时的脉搏。他抬头,前方山脊如锯齿般割裂夜空,黑山轮廓沉在雾气深处,仿佛一口倒扣的巨钟,等着吞下所有靠近的人。
就在这时,一股腥风从侧岭扑来。
草石翻滚,碎岩坠落。一头巨兽自崖壁阴影中踱出,肩高过人,皮毛灰黑如铁锈,四爪落地时发出闷响,像是重锤砸进泥土。最骇人的是它的头——两颗狰狞狼首并生在一根粗颈上,左首獠牙外翻滴着黏液,右首眼眶泛黄,瞳孔缩成竖线,死死盯住队伍。
货郎之子猛地勒住脚步,声音压得极低:“双头妖狼……我爹说过,鹰嘴岩一带有这东西守路。”
陈浔没动,只是将背上的墨千缓缓放下。那人呼吸微弱,蓝纹已攀至耳后,皮肤滚烫得像要烧起来。他不能让墨千卷进这场缠斗。
“护住他。”陈浔对苗疆女子说,声音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
苗疆女子点头,袖中玉蛊轻鸣,她退后半步,站到墨千身侧,指尖微动,似在调整蛊虫方位。
陈浔横剑于前。情剑断裂处缠着布条,已被旧血浸透,握在手中有些打滑。他没去理会,只将重心压低,盯着那两颗狼首的动静。
左首率先低吼,涎水甩落在地,嗤地冒起白烟——有毒。
它猛然扑来,速度快得带出残影。陈浔侧身避让,剑锋划过其肩胛,只听“铛”一声,竟如击精铁,火星四溅。狼皮厚韧,未破寸肤。
右首趁机跃起,利爪直掏面门。陈浔旋身回斩,剑刃削中脖颈,依旧未能入肉,反被一记横撞掀得踉跄后退。他脚跟踩碎一块岩石,硬生生稳住身形。
“眼睛!”货郎之子突然喊,“我爹说,这种妖狼周身如铠,唯两眼是软处!”
话音未落,双头妖狼已调转攻势,左右齐扑,风声压顶。
苗疆女子抬手,袖中飞出一道碧光,快若流萤,直袭右首眼眶。那狼察觉异动,右首猛地闭合眼皮,碧光撞在其上,发出“噗”一声闷响,像是刺入了什么柔软之物。
右首痛嚎,头颅狂甩,硬生生将玉蛊从眼中甩出。蛊虫跌落在地,光芒黯淡,眼看就要熄灭。
陈浔动了。
他疾冲而上,在左首咬来的瞬间腾身跃起,情剑直刺其眼球。剑尖破膜而入,发出轻微的“啵”声。左首剧痛,疯狂摇晃,陈浔借力一脚蹬在其下颌,骨骼发出脆响,巨狼失衡后仰。
落地刹那,他旋身回扑,不再迟疑,情剑由下而上,自咽喉斜贯而入,直插至柄。
妖狼四肢抽搐,喉间汩汩涌血,两颗头颅先后垂下,轰然倒地。
陈浔拔剑,剑身带出一截黑筋,腥臭扑鼻。他低头看了眼那枚跌落的玉蛊,蹲身拾起,递还苗疆女子。
“还能用。”他说。
苗疆女子接过,指尖抚过蛊壳裂痕,眉心微蹙:“耗损不小。”
“够用了。”陈浔没多言,转身将墨千重新背起。那人身体滚烫,呼吸短促,嘴唇干裂,已说不出话。
“前面就是山缝。”货郎之子指着前方,“过了这道口,再翻两道坡就到主峰背面。”
陈浔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窄道尽头,两座巨岩夹峙而立,中间仅容一人通过,岩壁布满尖锐石刺,像是巨兽的獠牙交错咬合。风从缝隙里钻出,带着阴冷湿气。
“走。”他说。
队伍重新启程。货郎之子在前探路,脚步放得极慢,每一步都试探着地面是否稳固。苗疆女子紧随其后,一手护着玉蛊,一手按在墨千背上,感知蛊纹波动。
陈浔走在最后,左手始终搭在情剑柄上。断裂处的布条又渗出血来,黏在掌心,每一次握紧都像撕开一层皮。
行至山缝入口,货郎之子忽然停下。
“怎么?”陈浔问。
“地上……有血。”少年蹲下,指尖沾了点岩缝间的暗红液体,“还没干。”
陈浔皱眉。这不是他们留下的。
他抬眼扫视两侧岩壁。石刺林立,缝隙幽深,若有人埋伏,极易突袭。
“别停。”他对货郎之子说,“贴左侧行,避开上方突出的石棱。”
少年点头,继续前行。
刚迈入山缝三步,头顶忽然传来碎石滚落之声。
陈浔猛地抬头,只见上方一块悬石松动,正对着苗疆女子头顶坠下。
他一步跨出,情剑脱手掷出,剑身钉入岩壁,剑柄横挡,将悬石撞偏。巨石擦着苗疆女子肩头砸落,轰然碎裂,尘土飞扬。
“谢了。”苗疆女子低声说。
陈浔没应,只将情剑收回,握得更紧。
山缝越走越窄,最窄处不足两尺,众人只能侧身而行。墨千在背上不断轻咳,体温越来越高,呼吸中带着灼热的气息。
“蛊纹……快到后脑了。”苗疆女子忽然开口,“再有一个时辰,神识就会被吞噬。”
陈浔没说话,只是加快脚步。
前方光线渐暗,岩壁收束成一条细线。货郎之子伸手探了探,回头道:“再往前五丈,就能出去。”
就在这时,墨千突然剧烈抽搐,整具身体绷成弓形,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咽。
陈浔立刻停下,将他放下靠在岩壁上。那人双眼紧闭,额角青筋暴起,蓝纹如活蛇般在皮肤下游走,眼看就要窜入后脑。
“撑住。”陈浔按住他肩膀。
苗疆女子迅速取出玉蛊,指尖逼出一滴血,滴在蛊壳上。蛊虫嗡鸣,浮起一层微光,笼罩墨千头顶。
“只能压制片刻。”她说,“必须赶在子时三刻前找到教主。”
陈浔点头,重新将墨千背起。
“走。”他说,“别停下。”
队伍继续前行。脚步声在岩缝中回荡,像是被什么东西悄悄跟着。
五丈距离,走得格外漫长。
终于,前方豁然开朗。山缝出口外是一片倾斜的碎石坡,远处黑山轮廓更加清晰,山顶隐没在云雾之中。
货郎之子先踏出山缝,回头伸出手:“这边安全。”
陈浔迈出最后一步,左肩旧伤突然一抽,像是有根针顺着经络扎进骨髓。他没停,只是咬牙挺直脊背。
苗疆女子最后一个走出山缝,转身望了一眼身后幽深的岩道,眉头微锁。
“不对。”她低声说。
陈浔回头看她。
“血迹……不见了。”她指着方才入口处的岩缝,“刚才那滴血,现在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