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最后一道石坎,马车猛地一颠,江悦在襁褓里“哇”地哭出声。慕晴一手搂紧她,另一手赶紧去捞从包袱里滚出来的拨浪鼓,嘴里还不忘念叨:“哎哟我的小祖宗,这才几点你就开嗓练功?等会到了部队你还得见首长呢,可不能这么没形象。”
江安缩在角落,抱着膝盖不说话,小脸皱得像团揉过的纸。
“咋了?”慕晴腾不出手,只能拿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刚才不是还喊着要解放狗同志吗?现在倒成哑巴了?”
“我……我有点晕。”江安嘟囔,“这路怎么比咱村后山的牛肠子道还绕?我都吐三回了。”
“你那是激动的。”慕晴笑,“谁让你上车前非把王奶奶给的咸菜全塞嘴里,辣得直蹦高,活像被点了炮仗。”
江安哼了一声,扭头看向车外。远处一道灰蓝色的围墙渐渐清晰,门口立着两个站岗的兵,腰杆挺得笔直,枪背得跟贴身上似的。门楣上几个红字——“青山岭部队驻地”。
到了。
慕晴深吸一口气,低头整理江悦的小帽子,又把江安额前乱糟糟的头发捋了捋:“打起精神来!咱们可是正经军属,别一进门就让人看出是乡下来的土包子。”
“那你要不要把袖口补丁翻出来?”江安抬头,坏笑,“显摆你‘勤俭持家模范标兵’的身份?”
“臭小子!”慕晴伸手拧他耳朵,“你爹要是听见你这么损你亲娘,非得把你扔操场上跑十圈不可。”
马车停稳,赶车的老李头跳下来,麻利地解开绳扣:“到啦!家属同志,我可就送这儿了啊,再往里走得登记。”
慕晴点头,刚要抱孩子下车,门口哨兵已经走过来,抬手敬礼:“请出示随军证明。”
她手忙脚乱地翻布包,还没掏出来,那哨兵忽然愣了一下,视线越过她,望向营门内侧。
紧接着,一道身影快步冲了出来。
高、瘦、肩宽腿长,军装扣子一颗没少,领口却微微汗湿了一圈。那人脚步极快,皮鞋踩在地上几乎没声,可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
江砚洲。
他三天没换衣服,眼底泛青,显然是守在这儿等疯了。此刻看见他们,脚步却在三步外猛地刹住,像是怕惊了什么。
江安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把推开母亲的手,跳下车就往他怀里扑:“爹!我来了!你还记得我教狗举手投降吗?它现在能连做三遍不卡壳!”
江砚洲单膝落地,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手臂收得极紧,喉结上下动了动,却一个字没说。
慕晴抱着江悦站在原地,眼眶热得发烫,偏还要笑:“哟,连长同志这是打算用沉默迎接家属?要不要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江家慕晴,编号——算了,编号太正式,我还是报菜名吧:煎饼果子加蛋加肠,专治你这种冷面症。”
江砚洲终于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又缓缓移到女儿身上。他张了张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们……来了。”
“可不是嘛。”慕晴把包袱往前一递,“任务完成,家属归队,请签收。”
他接过包袱,顺势伸手,小心翼翼地把她和孩子一起揽进臂弯。动作轻得像捧着易碎的瓷器,却又坚定得不容挣脱。
“嗯。”他应了一声,鼻尖蹭了蹭她的发丝,“回家了。”
江悦不知是不是闻到了陌生气息,突然又哭起来,小脸憋得通红。江砚洲顿时僵住,手悬在半空不敢碰。
“你抱啊。”慕晴笑着把孩子往他怀里塞,“这可是你亲闺女,又不是敌特分子,还能咬你?”
“我……我不太会。”他耳尖发红,手指笨拙地托着婴儿脑袋,整个人紧张得像第一次执行任务。
“嗐,当爹的不会抱娃?”慕晴从布包夹层摸出一颗蜜薯,塞进他手里,“给,甜的,专治各种手足无措。你闺女闻见这个味儿,保准闭嘴。”
江砚洲迟疑地把蜜薯凑近江悦鼻子。那小丫头抽了抽,眼泪还在流,嘴巴却本能地朝甜香处拱了拱。
下一秒,哭声戛然而止。
“灵吧?”慕晴得意,“这可是我空间里温了三天的特供款,专治不开心。”
江砚洲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女儿安静下来的小脸,眼神柔软得不像话。
“走吧。”他一手抱女儿,一手牵江安,另一只手提行李,侧头看她,“你跟在我旁边。”
四人并肩往家属院方向走。巷子不宽,阳光斜照,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一幅没画完却已圆满的画。
路上陆续有军嫂探头,端着盆子晾衣服的、抱着孩子的、嗑瓜子的,纷纷打招呼。
“哎哟,这就是江连长家接来的家属吧?”
“这小姑娘长得真水灵!”
“江安这小子个头蹿得快,像他爹!”
江砚洲目不斜视,只低声对慕晴说:“以后,每天都这样。”
“你说啥?”慕晴故意装听不见,“大声点,我耳朵让江悦的高音震坏了。”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不大,却清晰:“我说,以后每天,我都接你们回家。”
慕晴心头一颤,嘴上却不饶人:“那你可得天天站门口,不然我就带着孩子回十里坡种草莓去。你那大衣衬里缝的头发,我还留着呢,烧了给你当纪念品。”
江安在一旁听得瞪大眼:“娘,你还真要烧啊?”
“那当然。”她挑眉,“不听话就得制裁,这是咱家家规。”
江砚洲嘴角微扬,没反驳,只把女儿往上托了托,脚步更稳了些。
转过巷角,一栋灰砖平房出现在眼前,门口挂着块小木牌,写着“江”字。窗台上摆着一盆绿植,叶子油亮,显然是有人天天浇水。
“你让人照顾的?”慕晴问。
“嗯。”他点头,“每天查完岗都顺路看看。”
“哟,还挺上心。”她笑,“那屋里是不是连被子都叠成豆腐块了?”
“不是。”他停下脚步,认真看她,“留了你的位置,枕头都没动。”
她忽然说不出话来。
江安拉着妹妹的小手摇晃:“悦悦你看!这就是咱的新家!以后咱也能在操场上追鸡跑了!”
江悦咧嘴一笑,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正好滴在江砚洲肩章上。
他没擦,只低头看了眼,又抬头看妻儿,眼里全是光。
慕晴正要推门,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江连长!政工科找您签字!紧急文件!”
江砚洲眉头一皱,看了眼怀里的女儿,又看向妻子。
“去吧。”慕晴推他肩膀,“文件重要,孩子我们自己能搞定。再说了——”她眨眨眼,“你不在的时候,咱娘仨可是靠自己杀出十里坡重围的精锐部队,区区一个家门,还能难倒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