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许贵妃感到身子不适,月事频繁,于是请了太医来把脉。
得出一个结论
——就是因她早年身子受损太过,加之产后未能好生调理,今后再也无法生育了。
不能再有孕了……
文德皇后!
都是那个毒妇!那些年,她假惺惺赏下的每一块点心,那日复一日渗入体内的阴寒之毒,彻底断了她为人母的希望!
她本该有自己的孩子,很多很多——像她,也像陛下,能让她尝到做母亲的滋味。
可如今最令她撕心裂肺的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却要喊别人母亲,而她连上前抱一抱都不能。
余生竟只能靠着抚养别人的孩子,来维持那表面风光、实则摇摇欲坠的地位!
一想到这些,滔天的恨意便如毒火般烧遍她的全身。
兰婕妤的儿子?萧御锦?
她将来会将他培养得极为出色——能力出众,朝野称道。
可那又怎样?
那终究不是她的骨血!
他身上流着那个卑微婕妤的血,甚至带着几分她那上不得台面的怯懦。
但这又如何?
一把钝刀,只要选对磨石,肯下狠劲去磨,未必不能锋利起来。
总有用得上的那一天。
文德皇后害得她再也不能生育!
她暗中立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于是今后,她将全部的心血与算计,都疯狂倾注到年仅六岁的萧御锦身上。
既然她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既然她的湛儿无法堂堂正正唤她一声母亲——
那她就必须让萧御锦变得足够强大,成为将来刺向皇后心脏最锋利的那把刀。
短短三年,那个原本还会因皇后一个动作而害怕躲闪的孩子,在她和先帝的刻意磨炼下,眼神里的稚嫩和惶恐早已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静、隐忍和一种时刻审视环境的警惕。
他懂得了算计,却也失去了孩童的天真。
他人生的底色,从此染上了一层无法褪去的、早熟的阴郁和冷硬。
但十岁的他依旧对许贵妃保持着恭敬和依赖,但那背后更多是生存的道理和利益的权衡,而非纯粹的母子亲情。
此时他已清楚,许贵妃不过是借他皇子的身份巩固自己的地位。
而他,也需要倚仗这位“母妃”的庇护,才能在这深宫中活下去。
而这一切,却早已在萧御锦心中埋下了隐患,无声地铸就了他日后偏执多疑、阴郁不安的性情。
这让他像是一个在无边雪原里冻僵了心脉的人。
一旦触碰到丝毫温暖,便会生出近乎病态的贪婪与执念,死死攥住,至死也不肯放手。
但许贵妃只将他视为一件日益完美的工具,只满意于他日益显露的才华和沉稳的表象,全然忽略了他内心悄然滋生的扭曲与裂痕。她未曾想过,这把刀在打磨得如此锋利的同时,内里早已布满了斑驳的裂纹。
就在他十岁那年,蓝盛飞府中迎来一桩喜事。
成婚多年,他的妻子陈婉终于在今夏为他生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儿,取名为婳君。
这不仅仅是蓝府的喜事,更是稳定军心、昭示未来的大事。
蓝婳君的百日宴那日,十岁的萧御锦作为皇室代表前来赴宴,以示天家恩宠。
宴席间,觥筹交错,他却心不在焉。
直到奶娘将那个裹在大红锦缎襁褓中的小女婴抱出来见客时,他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那是个异常漂亮的孩子,肌肤雪白,眼眸黑亮如葡萄,小嘴红润,一点也不怕生,反而对着周围的人群咯咯地笑,挥舞着莲藕般的小胳膊。
众人皆笑着夸赞,说着吉祥话。萧御锦被引至近前,或许是因他年纪小,又身份尊贵,奶娘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递到他怀里,让他抱一抱。
小小的、柔软的身体入怀,带着奶香和温暖,与他平日里接触的冰冷器物、繁复礼仪截然不同。他有些僵硬地抱着,生怕弄疼了她。那女婴却不怕,反而用小手抓住了他胸前的一缕佩玉绦带,咿咿呀呀地,冲着他笑。
那一刻,萧御锦那颗常年冰冷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而新奇的感受涌了上来。他看着怀中这个毫无威胁、纯粹美好的小生命,竟有些舍不得松手。
周围人的笑声和谈话仿佛都远去了,他只觉得怀里这个温暖的小东西,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平静和……欢喜。
他望着小婳君那双干净纯粹的眼眸,心底忽然冒出一个阴暗的念头。
把她带走。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惊得一颤,手臂却下意识地将襁褓箍得更紧了些。
带走她。
养在自己身边。
每天一睁眼,就能能摸到这么软和的小人儿。
她会只属于他,只会对他笑,只会用这样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这念头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掠夺性,与他平日被教导的礼仪规矩截然相反,却因那份对温暖的极致渴望而变得无比诱人。
他甚至能想象出,把她藏在宫里某个地方,避开许贵妃的耳目,独自占有这份美好。
这样的幻想带来一种扭曲的满足,一种近乎失控的掌控欲,在他心头猛烈冲撞。
奶娘似乎察觉到他抱得太久,以及那一瞬间眼神的变化,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柔声道:“五殿下,小丫头该喂奶了,让奴婢抱下去吧?”
萧御锦猛地从那个危险的幻想中惊醒,意识到自己方才想了什么,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几乎是仓促地、像是被烫到一般,将孩子递还回去。
襁褓离手的瞬间,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和空虚感攫住了他。
他怔怔地看着奶娘将那个依旧笑着的孩子抱走,送回蓝盛飞和陈婉身边。那对夫妻立刻围了上去,眼神里的爱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好生羡慕。
自从生母亲死后,再无人用那般温暖的目光望过他。
他缓缓收回了手,指尖还残留着那柔软的触感和温度。他低下头,用宽大的袍袖掩住手指,悄悄攥紧,仿佛想留住那一点转瞬即逝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