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塔顶,混沌轮回海中心。时间的概念在此地变得模糊,唯有道韵的流转与内景宇宙的演化,标记着光阴的痕迹。李观鱼盘膝虚坐,身形与周遭的清辉混沌近乎融为一体。他闭关已不知多久,或许是数日,或许是数月,外界星移斗转,于此地却仿佛只是弹指一瞬。
他的全部心神,早已沉入丹田那方新生的“混沌内景宇宙”深处,进行着更加精微、也更加凶险的感悟与构建。
与寂灭主宰的最终一战,强行开辟内景,与其说是“创造”,不如说是在绝境压迫下,将过往所有积累、感悟与道心,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爆发、坍缩、重组,最终形成的雏形。这雏形固然蕴含着无尽可能,是混沌大道根基的体现,但其内部结构,诸多法则的关联与运转,尤其是与外界真实宇宙、与轮回秩序、与他自身“守护”道心的具体契合方式,仍有大量需要梳理、调整、深化的细节。
此刻,李观鱼的心神,正化为亿万缕无形无质的意念触须,深入内景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他“看”到,代表“空间”本源的法则脉络,尚有几处细微的扭曲与不谐,仿佛宇宙初开时留下的褶皱,影响着内景整体的稳固与扩张潜力。他引动混沌薪火之光,如同最灵巧的工匠,以自身对空间穿梭、虚空稳固的感悟为引,小心翼翼地抚平那些褶皱,理顺脉络,使得内景宇宙的边界虽然依旧模糊,却多了一份柔韧与包容。
他“观”到,象征“时间”流动的轨迹长河,在内景中尚显浅薄,流速也不均匀,某些区域光阴凝滞,某些区域却又仿佛加速流逝。他回想自身经历,体悟万物生灭轮回的节律,将得自轮回古镜的、关于“过去”、“现在”、“未来”交织的真意,缓缓融入这条时间之河。河水逐渐变得平稳、深邃,开始按照一种内蕴玄机的韵律流淌,过去的影响、现在的抉择、未来的可能,在河水中隐约可见,却又并非注定,保持着混沌应有的“变数”。
五行轮转,阴阳交替,星辰生灭,文明兴衰……种种法则意象,都在他的意念引导下,与混沌薪火为核心,与时空脉络为骨架,进行着更加紧密、和谐的编织。整个内景宇宙,如同一个缓慢呼吸、逐渐成长的活体胚胎,道韵愈发圆融,结构愈发稳固,散发出的混沌气息也越发纯粹、浩瀚。
然而,随着内景宇宙的不断完善,一个更深的、触及“道”之本源的疑惑,悄然浮现在李观鱼心间。
“我的混沌大道,源于守护,包容万物,可化生秩序。但这‘秩序’的具体形态、运转规则,究竟该如何界定?是完全模仿外界真实宇宙既有的法则,还是……应该有所取舍,甚至……开创独属于我之混沌的新秩序?”
模仿外界,最为稳妥,易于理解,也便于与轮回古镜、外界天地共鸣。但那样,他的混沌大道,终究只是“复制”与“包容”,缺少了最核心的“自我”与“超越”。
开创全新秩序?谈何容易!那需要对法则本质有颠覆性的理解,需要承担未知的风险,甚至可能引发内景宇宙的崩溃,以及与外界既存法则的剧烈冲突。
“混沌……包容一切可能,却也意味着……可以选择。”李观鱼陷入沉思。他的意念在内景宇宙中流转,拂过新生星辰的光芒,掠过初具雏形的山河虚影,最终定格在那静静燃烧的混沌薪火之上。火光中,映照着他一路走来的身影:为守护部落而战的少年,在往生塔中挣扎求存的修士,与伙伴并肩对抗蚀渊的领袖,最终于寂灭中开辟新天的道主……
“我的道,因‘守护’而起,也必将因‘守护’而显。”他心中明悟渐生,“我所要的秩序,非是冰冷的法则运转,亦非绝对的平等或强权。而应是一种……能最大限度庇佑弱小、遏制邪恶、鼓励向善、容错,并为‘希望’与‘成长’留下空间的秩序。是让光明得以播撒,让黑暗受到制约,让每一个心怀善念、愿意努力的生命,都有机会绽放其光彩的……生机秩序**。”
“以此心为尺,以此火为鉴,重定我内景之序!”
随着这念头的确立,内景宇宙仿佛感受到了“道主”意志的最终指向,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些自然演化的法则,开始向着这个方向微微偏转。星辰的光芒更加柔和,并非只有炽热与毁灭,也蕴含滋养与指引;山河的脉络更加稳固,但并非一味坚硬,也为草木生灵留下了生长的缝隙;时间的流速在不同区域产生了更加灵动的差异,在某些代表“庇护所”或“悟道地”的虚影附近,流速放缓,给予更多沉淀与感悟之机;在某些代表“磨砺”或“考验”的区域,流速可能加快,加速成长与淘汰……
这并非颠覆性的重建,而是在原有混沌包容的基础上,赋予了一种温和的、偏向“生”与“善”的倾向。就像在一片广袤无垠的原野上,确立了一条隐约的、通往光明与丰饶的“道路”,道路两旁,生机更易勃发,而不代表原野其他地方就寸草不生。
“这便是……我的道,我的秩序雏形。”李观鱼感受着内景宇宙这种微妙而坚定的变化,心中一片澄明。他感觉自己对混沌大道的理解,又深入了一层。混沌不仅是“有”与“无”的混合,不仅是包容,更可以是一种“有倾向的包容”,一种“蕴含选择的可能”。这选择,源自他的本心,他的道。
就在 他对自身大道感悟更深的刹那,异变突生!
并非内景宇宙出现问题,而是他通过轮回古镜,与诸天万界建立的那些微弱联系中,数道联系猛地传来强烈到极致的悲恸、绝望、以及毁灭的悸动!其中一道,尤为清晰,赫然指向——青冥界!
“罗睺……云渺子……”李观鱼心神一震,闭关状态被强行打断一丝。他瞬间明了,是前往青冥界探查的罗睺与云渺子等人,遭遇了巨大危险,甚至是……生死危机!而且,那悸动中传递来的信息碎片,让他感到一阵心悸——不仅仅是强敌,更似乎有某种超出预料、极其不祥的事物,正在青冥界被唤醒或构建!
他试图将神念顺着那道联系,更清晰地投向青冥界,但距离太过遥远,联系又过于微弱,且似乎被一股强大而混乱的力量干扰,只能捕捉到一些模糊的画面碎片:遮天蔽日的诡异祭坛,流淌着污血的符文,罗睺染血死战的身影,云渺子拂尘断裂的悲鸣,以及……一股让他混沌道基都微微排斥的、混合了蚀渊秽气与某种陌生高维波动的恐怖气息正在苏醒!
“不能等!”李观鱼眼中厉色一闪。罗睺与云渺子是他托付重任、并肩作战的同伴,更是维系新生轮回秩序的重要支柱,绝不能折损在青冥界!而且,那正在苏醒的不祥之物,让他联想到了之前那一闪而逝的、来自更高维度的冰冷窥视。
他心念急转。此刻出关,前往青冥界,以他半步混沌至尊的修为,配合轮回古镜,当有七八成把握解决问题。但闭关正到巩固道基、深种道韵的关键时刻,强行中断,不仅前功尽弃,还可能对初生的内景宇宙造成不可逆的损伤,甚至动摇混沌道基。
“但,有些事,比道基更重要。”李观鱼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做出了决定。守护同伴,阻止更大的灾祸,这本就是他“守护”之道的核心。若因顾惜自身道途而见死不救,坐视灾厄成型,那这道,不修也罢!
他深吸一口气,就欲收敛内景,结束闭关。
然而,就在他准备行动的刹那,体内那方内景宇宙,似乎感应到了他坚定无悔的守护意志,竟然自主产生了变化!那中心燃烧的混沌薪火,猛地一涨,光芒前所未有的炽烈、温暖!一股精纯磅礴、远超以往的混沌道韵,自薪火中涌出,并非强行灌注,而是以一种无比顺畅、水到渠成的方式,瞬间流淌过他内景宇宙的每一寸“土地”,抚平了所有因他即将中断闭关而产生的细微震荡与不稳,甚至让那刚刚确立的“生机秩序”雏形,变得更加清晰、稳固了一分!
紧接着,那枚一直悬浮于内景宇宙中心、代表大道核心的混沌薪火,光芒微微内敛,其最深处,一点纯净到极致、蕴含着李观鱼全部守护道心与此刻决断意志的“本源道印”,被悄然凝聚、剥离出来。这道印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如同他大道的“身份证”与“权限密钥”。
“这是……”李观鱼先是一愣,随即明悟。这是内景宇宙对他“道心如一”的认可与反馈!当他做出符合自身大道根本(守护)的抉择时,内景宇宙非但没有阻碍,反而以这种方式,助他暂时稳固了道基,甚至凝练出了一缕可以代表他部分力量与意志的“本源道印”!这枚道印,或许无法让他发挥出全部战力,但足以让他隔空投送一部分力量与意志,而且不会严重影响到本体的闭关!
“天助我也!”李观鱼眼中精光爆射。他不再迟疑,心念一动,那枚刚刚凝聚的“本源道印”自他眉心飞出,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混沌流光,瞬间没入了头顶的轮回古镜之中。
“以我道印为引,借轮回古镜之能,映照青冥,隔空降念!助我袍泽,破灭邪祟!”
轮回古镜微微一震,镜面之上,原本模糊的青冥界景象骤然清晰了数倍!虽然依旧受到干扰,但已能勉强看清战场轮廓。李观鱼隔空附着在道印上的一缕意志,借助古镜的轮回权柄与时空道标,循着与罗睺、云渺子之间那强烈的因果与愿力联系,跨越无尽星海,朝着青冥界的方向,隔空降临!
与此同时,他本体依旧盘坐于混沌轮回海中,继续着闭关,只是气息略微波动了一丝,大部分心神已随着那缕道印与意志,投向了遥远的青冥界。
青冥界,蚀渊魔窟深处。
这里已非简单的魔物巢穴,而是一片被彻底改造的恐怖邪域。大地被挖空,形成一个直径超过百里的巨大深坑,坑底并非土壤,而是蠕动的、由无数生灵血肉与蚀渊秽气混合而成的暗红色肉膜。肉膜之上,矗立着一座高达千丈、完全由漆黑骸骨、扭曲金属与散发着不祥光泽的奇异晶体垒砌而成的逆十字架形祭坛!祭坛通体流淌着粘稠的污血,无数痛苦的灵魂虚影被钉在骸骨之上,无声哀嚎,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邪恶气息。
祭坛顶端,悬浮着一颗房屋大小、不断搏动的暗紫色肉瘤,肉瘤表面布满了血管般的纹路,其内仿佛孕育着什么可怕的存在,散发出之前让李观鱼心悸的混合气息——蚀渊的腐朽,混杂着一丝冰冷、高渺、漠然的界外波动。
罗睺、云渺子带来的十余名精锐,此刻已伤亡过半,残存的几人也是个个带伤,被潮水般的、明显比普通蚀渊魔物更加狂暴、有序的魔物,以及三头高达百丈、形如巨蜥、背生骨刺、气息赫然达到化灵境巅峰的蚀渊领主,死死围困在祭坛边缘的一片废墟中。
罗睺战甲破碎,浑身浴血,手中那柄曾斩灭无数魔物的战刀,此刻也布满了裂痕。他独臂持刀,挡在众人最前,刀罡纵横,将扑来的魔物绞碎,但面对那三头领主连绵不绝的攻势,以及祭坛散发出的、不断削弱他们灵力与神魂的邪恶力场,已然是强弩之末,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云渺子更是狼狈,道袍染血,发髻散乱,手中那柄珍若性命的拂尘,已然断成两截。他脸色惨白,以残余法力撑起一个摇摇欲坠的太极光罩,勉强护住身后几名伤势最重的同伴,但光罩在魔物冲击与邪恶力场的侵蚀下,明灭不定,随时可能破碎。
“云渺老道……看来,今日你我,要交代在这鬼地方了。”罗睺咳出一口淤血,咧嘴笑道,笑容却充满惨烈。
“咳咳……能与罗睺将军并肩战死,倒也不枉此生。只是……愧对道主所托,未能弄清这鬼祭坛到底……”云渺子话未说完,猛地抬头,只见祭坛顶端那暗紫色肉瘤,搏动的速度骤然加快,表面裂开一道缝隙,一股更加恐怖、仿佛要吞噬一切生机的吸力传来,同时,一道混合着蚀渊秽气与冰冷高维波动的暗紫色光柱,自肉瘤裂缝中射出,朝着他们狠狠轰来!光柱所过之处,空间都被腐蚀出漆黑的痕迹。
这一击,远超化灵境范畴,已然触摸到至尊边缘!绝非他们此刻状态所能抵挡!
“完了……”众人心中皆是一沉。
就在这千钧一发、绝望降临的刹那——
“嗡——!”
众人头顶,那被邪恶力场与蚀渊魔瘴笼罩的、昏暗污浊的天空,突然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缝隙!一道温和、坚定、仿佛能驱散一切黑暗与寒冷的混沌清辉,自裂缝中倾泻而下,瞬间将罗睺、云渺子等人笼罩其中。
清辉之中,隐约可见一座巍峨高塔的虚影,以及一面古朴明镜的轮廓。
紧接着,一个平静、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与威严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灵魂深处响起,也响彻了整个血腥战场:
“吾,李观鱼。以此镜光,护我袍泽。以此塔影,镇此邪祟。”
“混沌薪火,听吾敕令——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