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李俊张顺的归降
梁山军溃败的第五天，钱塘江上起了大雾。
白茫茫的雾气从江面升起，吞没了船只，吞没了码头，吞没了沿岸的一切。十步之外，看不清人影。
李俊和张顺带着最后两百多水军，躲在江心一处沙洲上。沙洲不大，长满芦苇，这时候芦苇都枯了，在雾里像一片鬼影。
“混江龙”李俊坐在船头，手里拿着个酒葫芦——早就空了，可他还拿着，时不时对着嘴比划一下。“浪里白条”张顺泡在水里，只露出个头，眼睛盯着江面。
“顺子，上来吧。”李俊说，“水里凉。”
张顺摇头：“水里踏实。”
两人都不说话了。雾越来越浓，沙洲上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他们是前天夜里逃到这儿的。梁山军溃败时，水军本来在钱塘江上策应，可陆上败得太快，他们来不及接应，就被方腊的水师堵在了江里。打了一仗，损失过半，剩下的逃到这儿，船也破了，粮也尽了，走投无路。
“李大哥，”一个年轻水手凑过来，“咱们……还能回去吗？”
李俊看了他一眼。这孩子才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可手上全是老茧——在船上长大的。
“回哪儿去？”李俊问。
“回梁山啊。”
李俊苦笑。回梁山？梁山还在吗？就算在，怎么回？陆路被方腊占了，水路……他们这几条破船，能冲出钱塘江就不错了。
正说着，雾里传来桨声。很轻，但很多。
“有人！”张顺低喝一声，潜入水中。
李俊站起身，抽出刀。沙洲上的水军也都警觉起来，握紧了兵器。
雾里驶出几条小船，船头站着个人，正是刘横。这“浪里鲛”今天穿了身水袍，手里提着分水刺，站在船头像根标枪。
“李俊兄弟，”刘横朗声道，“刘某奉大王之命，特来相见。”
李俊眯着眼：“刘横？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刘横说，“就是来传个话。我们大王说了，梁山的水军弟兄都是好汉，不该死在这儿。只要你们放下兵器，愿意降的，我们欢迎。不愿意的，发给路费，送你们出杭州地界。”
沙洲上一阵骚动。有人动心了，有人怀疑是陷阱。
李俊冷笑：“说得轻巧。我们降了，你能保证不杀？”
“能。”刘横很肯定，“大王有令，凡投降者，一律不杀。若有违令，刘某这颗脑袋，赔给你们。”
这话说得重，沙洲上安静下来。
张顺从水里冒出来，扒着船帮：“刘横，我问你。我们要是降了，你怎么安置我们？”
“愿意留下的，编入水师，待遇跟我们的人一样。”刘横说，“不愿意的，每人发十两银子，一套干粮，自己找活路。”
“十两？”有人惊呼。
十两银子，够普通人家过一年了。
刘横点头：“大王说了，都是水上讨生活的汉子，不容易。能活一个是一个。”
李俊和张顺对视一眼。他们都没想到，方腊会这么大方。
“李大哥，”张顺小声说，“我看……不像假的。”
李俊也知道不像假的。如果是陷阱，刘横没必要亲自来，更没必要说这么多。可他还是不放心。
“刘横，”他说，“我要见方腊。”
刘横笑了：“大王猜到你会这么说。他就在岸边等着，你敢不敢去？”
李俊一愣：“现在？”
“现在。”
李俊咬了咬牙：“好！我去！”
“大哥！”张顺急了。
“没事。”李俊拍拍他肩膀，“要是我一个时辰没回来……你们自己看着办。”
他跳上刘横的船。刘横也不多话，调转船头，驶入雾中。
雾很大，船行得很慢。李俊站在船头，看着白茫茫的江面，心里七上八下。他不知道方腊是什么样的人，只知道这人打败了梁山，打下了杭州，现在又要收编他们。
船靠岸时，雾稍微散了点。岸边站着几个人，打头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普通的棉袍，没带兵器。
“李俊兄弟，”那人开口，“我是方腊。”
李俊愣住了。他想象过方腊的样子——要么是凶神恶煞的猛将，要么是阴险狡诈的谋士。可眼前这人，看起来很普通，就像个乡下教书先生。
“你……真是方腊？”李俊忍不住问。
方腊笑了：“如假包换。李俊兄弟，请上岸说话。”
李俊跳上岸，跟着方腊走到一处凉亭。亭子里摆着茶具，炉子上烧着水。
“坐。”方腊示意，“天冷，喝杯热茶。”
李俊坐下，还是不敢相信：“方大王……就带这几个人？”
“见朋友，带那么多人干什么？”方腊给他倒茶，“李俊兄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是反贼，是草寇，不该跟我为伍。可我想问问你，你在梁山，过得开心吗？”
李俊被问住了。开心？说不上。他就是个水匪头子，带着一帮兄弟在江上讨生活。有时候劫富济贫，有时候也干点不光彩的事。日子过得去，可心里总不踏实。
“李俊兄弟，”方腊喝了口茶，“你是浔阳江上的人，应该知道老百姓的日子有多苦。一年到头，种地交租，打鱼交税，活得像牲口。我造反，不是为了当皇帝，是为了让老百姓活得像个人。”
李俊没说话。
“你在水上这么多年，见过多少船家因为交不起税，被逼得卖儿卖女？”方腊看着他，“我打下杭州后，第一件事就是免了渔税。现在钱塘江上的渔民，打多少鱼都是自己的，不用交一文钱。”
李俊心里一震。他是水匪，可也是水上人。他知道渔税有多重，知道那些渔民有多苦。
“李俊兄弟，”方腊继续说，“你的本事，不该用在打家劫舍上。钱塘江连通大海，外面有倭寇，有海盗，有番邦的商船……这些才是你该对付的。留下来，帮我组建一支真正的水师，保境安民，开拓海疆——这不比你当水匪强？”
李俊握紧了茶杯。茶很烫，烫得他手心发红，可心里却热了起来。
方腊说的，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事。保境安民，开拓海疆……这些词太大，太远，可听起来，比当水匪有意义。
“方大王，”李俊抬起头，“我那些兄弟……”
“我都安排好了。”方腊说，“愿意留下的，编入水师，饷银加倍。不愿意的，发给路费，绝不强留。至于你和张顺兄弟……”
他顿了顿：“水师副统领的位置，给你们留着。刘横是正的，你们是副的。三人平级，有事商量着办。”
李俊瞪大了眼睛。副统领？这官不小了。
“为什么？”他问，“我们可是梁山的人，打过你们。”
“打过又怎样？”方腊笑了，“林冲打过，武松打过，现在不都成了我的人？李俊兄弟，我看重的是本事，是品行。你和张顺兄弟在水上的本事，我听说过。这样的人，不该埋没。”
李俊不说话了。他端起茶杯，一口喝干。茶很苦，可回味很甜。
“方大王，”他站起身，“我……愿意留下。”
“好。”方腊也站起身，“那现在，跟我去接你的兄弟。”
两人回到岸边，上了船。刘横已经在等着了。
“谈妥了？”刘横问。
李俊点头：“妥了。”
船驶回沙洲。雾已经散了，阳光照在江面上，金光闪闪。
沙洲上，张顺和两百多水军正焦急地等着。看见李俊回来，都松了口气。
“兄弟们！”李俊跳上岸，大声说，“我见着方腊了。这人……是条汉子。”
他把方腊说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说到免渔税时，不少水军眼睛亮了——他们很多人家里就是打鱼的。说到组建水师、保境安民时，更多人动心了。
“李大哥，”张顺问，“你真信他？”
“我信。”李俊很肯定，“顺子，咱们在水上漂了半辈子，也该找个地方落脚了。方腊给的这条路……我觉得行。”
张顺想了想，点头：“我听大哥的。”
“好！”李俊转身对刘横说，“刘统领，我们降了。”
刘横笑了：“欢迎。从现在起，咱们就是一家人。”
他让人把准备好的粮食和衣物搬上岸。粮食是白米，衣物是崭新的棉袄。水军们饿了好几天，看见粮食眼睛都直了。
“先吃饭。”刘横说，“吃饱了，再说别的。”
炊烟在沙洲上升起。米饭的香味飘散开来，混着江水的味道，很好闻。
李俊和张顺坐在江边，看着兄弟们吃饭。那些人吃得很急，很香，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顺子，”李俊说，“咱们……总算能给兄弟们找个出路了。”
张顺点头：“是啊。以前在梁山，说是替天行道，可到底替了什么天，行了什么道，我自己都说不清。现在……好像明白点了。”
两人相视一笑。
吃完饭，刘横带着他们回到杭州水寨。水寨很大，停着几十条船，有战船，有运输船，还有几条没见过的大船。
“这是海船。”刘横指着那几条大船，“能出海，能抗风浪。以后，咱们的水师不光要守江，还要下海。”
李俊和张顺看着那些船，心里涌起一股豪情。他们是水上人，船就是他们的命。这些船，比他们在梁山时见过的所有船都好。
“李副统领，张副统领，”一个水军校尉跑过来，“你们的营房准备好了，请随我来。”
副统领……李俊听着这个称呼，还有点不适应。可心里，是暖的。
营房很干净，被褥都是新的。桌上还摆着热茶和点心。
“这是大王特意吩咐的。”校尉说，“说二位辛苦了，先好好休息。明天再安排职务。”
李俊和张顺送走校尉，坐在营房里，半天没说话。
“顺子，”李俊终于开口，“咱们……真的降了。”
“嗯。”张顺点头，“降了。”
“后悔吗？”
张顺想了想，摇头：“不后悔。方腊这人……值得跟。”
李俊笑了：“我也这么觉得。”
窗外，夕阳西下，江面一片金黄。远处传来号角声——是水师操练的声音。
那声音很雄壮，很有力。
李俊知道，从今天起，他们的人生，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