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间就到了2024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农历腊月初一这个日子,更像一枚烧红的铁钉,狠狠凿在我的记忆里,每一次回想都带着清晰的灼痛感。这一天,是我人生轨迹陡然转向的岔路口,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我在现实的泥沼里,第一次尝到了进退维谷的绝望。
还有整整一个月就是除夕,往年这时候,家里早已弥漫着年味。可今年,省立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只有消毒水的味道日复一日地弥漫,冰冷刺骨,把那点该有的喜庆冲得一干二净。病房窗外的梧桐树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伸向铅灰色的天空,像无数双枯瘦的手,抓不住一丝暖意。
苏岚还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宣纸,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虚弱。前几天她突然晕倒在家,送到医院后,一系列检查做下来,我拿着那张薄薄的报告纸,手指却重得几乎捏不住,脸上的吃惊一层叠一层,怎么也褪不去。
报告上的数字触目惊心:血糖64mmol\/L。我虽然不懂太多医学常识,但也知道正常人的空腹血糖超过7mmol\/L就算异常,10mmol\/L以上就属于高血糖范畴,需要紧急干预。64这个数字,简直像个天文数字,超出了我对“生病”的所有认知。更让我心头一沉的是尿酸值——1000μmol\/L。我记得之前听朋友说过,男性尿酸超过420μmol\/L就可能引发痛风,到500μmol\/L以上大多会关节红肿、疼得下不了床。可苏岚是女孩子,因为生理期的生理特点,尿酸水平通常比男性低得多,能超过400都算是少见,1000这个数值,连主治医生都拿着报告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从业这么多年,我真没见过这么高的数值,太罕见了。”
医生说,苏岚的情况很严重,就算好了,也需要长期注射胰岛素控制血糖,后续还要进行一系列针对性治疗,光是胰岛素,一支的价格就不菲,再加上其他药物和定期复查的费用,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听着医生的话,我靠在病房外的墙壁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后背贴着冰冷的瓷砖,却丝毫缓解不了心里的燥热和压力。
怎么办?我在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答案却只有一片茫然。
这一年来,我和苏岚一门心思扑在“出马领仙”的事情上。从最初的好奇,到后来的深信不疑,我们丢掉了工作,一门心思打理堂口,四处找人看事、办事。可折腾了大半年,不仅没赚到钱,反而把苏岚的嫁妆花的一分不剩。饭店是我和苏岚的心血,当初凭着一手好手艺,生意还算可以,那段日子虽然累,但心里踏实,总觉得未来充满希望。可自从接触了张兴,然后又到江瑶和刘姨出马这行,我心思全在仙家、堂口这些事情上。
现在想来,那些所谓的“感应”“启示”,那些看似神奇的经历,在现实的困境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如今工作没了,存款没了,什么都没了,苏岚又突然得了这么严重的病,巨额的医药费像一座大山,死死压在我心头,让我喘不过气。
我隔着病房的玻璃看着苏岚,她睡着了,眉头还微微皱着,想必是身体还在承受着不适。我心里一阵酸楚,满是愧疚。如果不是我们执意要折腾出马的事情,我们现在或许还过着平淡却安稳的日子,苏岚也不会遭这份罪。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攥了攥拳头,心里默默盘算:等苏岚出院,我一定要踏踏实实找份工作,不管是去打工,还是重新做点小生意,哪怕再苦再累,也要把医药费挣出来,把日子过好。至于那些关于出马的真相,对玄学的好奇,还有堂口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得先收一收了。在生存面前,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在太不切实际了。
正当我沉浸在焦虑和自责中,手机突然“嗡嗡”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走廊的寂静。我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跳动着“奶奶”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些慌了。
苏岚住院的事情,我和她一直瞒着家里的老人。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我怕他们知道后担心过度,反而影响身体,所以一直没敢说,只想着等苏岚病情稳定些,再慢慢告诉他们。可纸终究包不住火,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还是爷爷奶奶察觉到了不对劲,终究还是知道了。
我定了定神,按下接听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奶奶。”
“小东啊,”电话里传来奶奶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我听说苏岚住院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严重不严重?”
我不敢隐瞒,只能把苏岚的病情简单说了一遍,只是刻意避开了那些惊人的数字,只说血糖和尿酸有点高,需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奶奶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叹口气,语气里满是心疼。直到我说到苏岚已经开始用药,病情有所好转,医生说后续好好治疗就能控制住,奶奶才松了口气,声音也柔和了些:“好转就好,好转就好,你们在医院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就跟家里说。”
我应着,鼻子有些发酸。
就在我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奶奶突然说道:“小东,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今天是农历腊月初一啊。”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今天确实是初一,按照家里的习俗,初一十五是给仙家上香的日子。以前没撤堂子的时候,每到这时候,我都会早早起来,摆上供品,点上三炷香,诚心祈祷仙家保佑家人。
“奶奶想着,”奶奶的声音带着一丝期盼,“苏岚现在生病,不然我给咱家仙家打柱香,祈祷祈祷,让仙家保佑保佑苏岚,让她快点好起来,健健康康的。”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阵苦笑。奶奶不知道,就在半个月前,我们已经把堂子撤了。那些香炉、供品都收了起来,原本供奉仙家的地方,现在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点香火残留的痕迹。
我想告诉奶奶真相,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知道奶奶是好心,她一辈子信泰山奶奶信仙家,总觉得诚心祈祷就能得到庇佑,这是她的一份心意,也是她对苏岚的牵挂。如果我告诉她我把堂子撤了,她肯定会难过,说不定还会觉得是我得罪了仙家,才让苏岚生病。
“好,奶奶,”我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答应了。
“我知道了,等会儿我就去打香,诚心给仙家祈祷,让仙家保佑苏岚早日康复。”奶奶听我答应了,语气立刻轻快了起来,“心诚则灵,你好好祈祷,仙家肯定会保佑苏岚的。”
挂了电话,我站在走廊里,看着来往匆匆的医护人员和家属,心里五味杂陈。我明明已经决定放下那些玄学相关的事情,好好面对现实,可奶奶的一句话,又把我拉回了原点。
或许,就当是满足奶奶的心愿,也当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吧。
我当时并不知道,就是这个看似无奈又带着一丝敷衍的决定,会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里激起千层浪,彻底改变我之后的人生轨迹,那些被我刻意尘封的真相,那些关于出马领仙的未解之谜,也将在不久之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