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凯迪拉克缓缓驶过阿灵顿国家公墓,特纳望着窗外一排排洁白的墓碑,像无数沉默的士兵在接受检阅。这里埋葬着从南北战争到世界大战的军人,他们为各种崇高理想献出生命,而活人则在权力与利益的泥潭中打滚。
“将军同意见您,但只有二十分钟。”司机透过后视镜,面无表情地看了特纳一眼,接着补充道:“他说之后要去五角大楼参加预算会议。”
特纳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他迅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确保它在领口处保持着完美的形状。马歇尔选择在陆军部办公室而非五角大楼与他会面,这无疑是一个微妙的信号——这意味着这次会面将更具私人性质,同时也显得不那么正式。这样的安排使得他们之间的谈话可以更加直接、坦率,甚至可能会有一些灵活性。
车子缓缓地停在一栋红砖建筑前,两名持枪的士兵如同雕塑一般笔直地站立在大门两侧,他们的身影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庄严肃穆。特纳推开车门,走下车来,九月的阳光如同一道炽热的火焰,猛地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不禁眯起双眼以适应这强烈的光线。
他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其中一名士兵,那名士兵的目光如同扫描仪一般,从特纳脚上定制的牛津皮鞋开始,一路扫视到他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灰色鬓角。特纳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既没有丝毫的傲慢,也没有一点讨好的意味,仿佛他只是在吩咐自己的司机一般:“士兵,麻烦你通知马歇尔将军,特纳到了。”
年轻士兵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先生,您有预约吗?
特纳微笑:就说老朋友来访。
五分钟后,特纳被领进一间简朴的办公室。墙上挂着欧洲和太平洋战区地图,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军事手册和战史着作。空气中弥漫着雪茄、皮革和钢铁混合的气息——纯粹的军人味道。
乔治·卡特莱特·马歇尔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即使穿着便装,他的身姿依然挺拔如军刀。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灰蓝色的眼睛锐利如鹰。
特纳,马歇尔没有寒暄,我知道你来的目的。
特纳随手关上办公室门,轻车熟路地走向角落的威士忌酒柜,给自己倒了两指高的波本。乔治,我们都是十几年的朋友了,他举起酒杯,别来这套了。说条件吧。
马歇尔嘴角微微抽动,可能是被特纳的直接逗乐了,也可能是对这种商人式的厚颜感到无奈。他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
“军方需要两样东西,”马歇尔将文件缓缓地推到特纳面前,仿佛这是一份极其重要的文件,“国会对明年军费上涨议案的支持,以及不再砍掉新航母的预算。”
特纳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然后不紧不慢地翻开文件。文件的纸张有些厚,上面密密麻麻地印满了各种数据和图表。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几行字,便知道这是国防部明年的预算草案。
在这份草案中,有几个关键数字被用红笔圈了出来,显得格外醒目。特纳定睛一看,原来是海军造舰计划、陆军装备更新和航空兵基地扩建的预算金额。这些数字加起来,竟然比去年高出了近三成!
“胡佛那边呢?”特纳头也不抬地问道,他的声音平静得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马歇尔的脸色微微一沉,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冷淡起来:“FbI不归我管。”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据我所知,局长先生最近……很忙。有消息说他在调查几个好莱坞明星的私生活。”
特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他当然明白马歇尔的意思,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暗示。胡佛,那位FbI的局长,对某些男演员有着特殊的兴趣,而这恰好被特纳的私人侦探拍到了照片。这些照片无疑是特纳手中的一张王牌,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让胡佛陷入困境。
这才对嘛,乔治。特纳合上文件,举杯致意,你不去国务院屈才了。
马歇尔摇摇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国务院不太适合我。军队至少没那么多勾心斗角。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松弛下来。特纳知道,当马歇尔开始开玩笑时,意味着交易已经达成。他一口饮尽杯中酒,站起身。
下周三之前,你会看到军费议案得到足够多的支持票。特纳承诺道,至于航母——我听说纽波特纽斯船厂正好在宾夕法尼亚州?
马歇尔挑眉:你很了解嘛。
巧合的是,宾州参议员恰好是造船工会的坚定支持者。特纳眨眨眼,真是奇妙的缘分。
马歇尔站起身,伸手与特纳相握:有时候我想,战争时期反而更简单。敌人就是敌人,朋友就是朋友。
而和平时期,朋友可能是敌人,敌人可能是朋友。特纳接上他的话,但无论如何,感谢你的时间,乔治。
离开陆军部大楼时,特纳的脚步比来时轻快许多。最后一块拼图已经就位——白宫默许、国会推动、财团支持、工会配合、军方让步,甚至连FbI都选择沉默。对苏贸易计划的所有障碍都被清除干净。
凯迪拉克驶向五月花酒店的路上,特纳摇下车窗,让初秋的风吹散身上的威士忌和雪茄气味。他需要保持清醒头脑处理最后几项安排。
酒店套房内,霍华德·休斯正翘着脚看电视,手里把玩着一架模型飞机。看到特纳进门,他立刻坐直身体:怎么样?
给我们的议员打电话,特纳脱下西装外套,同意军队的军费上涨议案和航母审批项目。马歇尔已经说服军队的那些人了。
休斯吹了声口哨,伸手去拿电话:我还以为军方会是最难啃的骨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码,霍华德。特纳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波托马克河,将军们想要新武器,海军想要新战舰,而我们要的只是...自由贸易的权利。
休斯拨号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听起来几乎像爱国行为。
特纳大笑:最好的生意就是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在做好事。
接下来的两小时里,特纳和休斯打了十七通电话——给参众两院的军事委员会成员、造船工会领袖、国防承包商、华尔街分析师。每个人都得到明确指示:支持军方预算,换取各自需要的回报。
当最后一通电话结束时,休斯瘫在沙发上:上帝啊,我宁愿设计十架新飞机也不愿再打一个政治电话。
特纳站在酒柜前,给自己和休斯各倒了一杯香槟:敬新市场。
敬新市场。休斯举杯,突然皱眉,等等,苏联人知道我们要卖给他们什么吗?
发电机、拖拉机、机床——所有我们过剩的工业品。特纳啜饮着香槟,当然,纽波特纽斯船厂的工程师可能会把一些航母设计图混在里面...
休斯的酒杯停在半空:你开玩笑的吧?
特纳只是微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从里面倒出十几张照片——马歇尔与特纳在陆军部握手的画面被清晰地捕捉下来,从三个不同角度。
《华盛顿邮报》明天会刊登其中一张,特纳将照片摊开,配文是商界与军方就经济发展达成共识
休斯拿起一张照片端详:另外两张呢?
一张送给马歇尔的政敌,提醒他们将军与商界的关系。另一张...特纳将第三张照片收入保险箱,留作纪念。
窗外,华盛顿的夜幕已经完全降临。特纳关掉顶灯,让城市的灯火成为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国会山的圆顶在夜色中依然醒目。
霍华德,你知道美国最伟大的发明是什么吗?特纳突然问。
休斯不假思索:飞机?电话?还是你那宝贝发电机?
是旋转门。特纳转身,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政客变成商人,商人变成政客;将军退役后进入董事会,cEo离职后进入内阁。这扇门转得越快,我们的机会就越多。
休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举起空酒杯:敬旋转门。
特纳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香槟。明天,他将飞回加州,回到妻子和双胞胎儿子身边。理查德和爱德华会缠着他讲华盛顿的故事,而他会告诉他们——这是为你们的未来打下的江山。
但今晚,他允许自己独自享受这胜利时刻。所有的棋子都已就位,所有的齿轮开始转动。对苏贸易的大门即将打开,而钥匙,正握在他特纳·史密斯手中。
香槟杯映着城市的灯火,像一颗微缩的星辰。特纳一饮而尽,品尝着权力与胜利的滋味——比任何美酒都更令人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