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雨中的足迹
退回巴士残骸形成的阴影下，雨水敲打着锈迹斑斑的铁皮顶棚，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仿佛为这绝望的雨夜敲打着不变的节拍。电话亭静立在不远处，红色的外壳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刺眼，像一块尚未凝结的伤疤。短暂的危机解除，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等待变得愈发煎熬。
那串跳跃前进的湿漉脚印，如同鬼魅的邀请函，深深烙印在两人的意识里。虞千秋盘膝坐在相对干燥一些的车厢地板上，尝试运转功法，吸纳天地灵机以恢复消耗的微末魔元和神识，但效果微乎其微。此界空气中弥漫的阴寒污浊之气，不仅阻碍灵力运转，更如同附骨之疽，缓慢侵蚀着生机，想要在此地打坐恢复，无异于饮鸩止渴。她蹙眉睁开眼，看向一旁正用一块干净的布片（从他那似乎总能掏出点东西的作战服口袋里取出）仔细擦拭军刀刃身的谢临川。
“此地不宜久留。”虞千秋的声音在雨声中依然清晰，“阴气侵体，久则伤及根本。那脚印虽是险途，或也是一线生机。”她信奉力量与主动，被动防守非她风格。那脚印指向未知，但也可能指向破局的关键。
谢临川将擦拭完毕的军刀利落归鞘，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抬起眼，目光扫过虞千秋略显苍白的脸色，知道她所言非虚。他自己也能感觉到那股无处不在的阴冷正透过衣物，试图钻入骨髓，带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虚弱感。
“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谢临川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脚印指向黑暗深处，我们对那里一无所知。可能有更强的存在，可能是陷阱的延伸。电话亭是规则明确的核心，放弃这里，我们可能失去唯一稳定的信息源和可能的‘生路’触发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那个拖行的声音还在。”他侧耳倾听，那湿漉漉的、粘稠的拖沓声，依旧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徘徊，速度缓慢，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耐心，仿佛猎手在等待猎物露出破绽。“我们不能在探索未知时，腹背受敌。”
“守在此地，便是坐以待毙。”虞千秋反驳，语气带着一丝属于魔道巨擘的傲然，“若那铃声接二连三，每次皆需耗费心力应对，我等又能支撑多久？不如主动出击，寻其根源，或可一举功成。”
这是两人自组队以来，首次出现明显的战术分歧。虞千秋基于自身修行经验，倾向于斩草除根，直捣黄龙；谢临川则基于末世生存法则，强调稳健，优先确保生存和信息收集。
谢临川沉默了片刻，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滴落。他理解虞千秋的急切，也认可她的部分观点。被动等待确实消耗巨大。但他必须权衡全局。
“脚印是线索，但非唯一线索。”他最终说道，“我们可以尝试追踪，但必须设定安全范围和撤退条件。以电话亭为中心，探索半径不超过……五十米。一旦遭遇无法应对的危险，或那拖行声快速靠近，立即撤回。同时，必须有一人始终留意电话亭的动静。”
这是一个折中且相对稳妥的方案，明确了探索的界限和撤退的底线。
虞千秋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她虽不喜约束，但也明白在此诡异之地，盲目自信等同于自杀。谢临川的谨慎，有其道理。“可。”
意见统一，行动立刻展开。谢临川从残骸缝隙中仔细观察了四周，尤其是那拖行声传来的方向，确认暂时没有异动。虞千秋则再次将神识聚焦于那串脚印之上。
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感知其存在，而是尝试将自身一缕极其细微的神识之力，如同无形的丝线，附着在脚印残留的那一丝微弱的、属于小女孩幽灵的阴气之上。这是一种高明的追踪术法，名为“灵犀引”，在她全盛时期，哪怕对手逃到天涯海角，亦能凭此术觅得踪迹。如今虽力有未逮，但追踪这近在咫尺、气息明确的脚印，应当不难。
只见她指尖幽光一闪而逝，那缕神识便已悄然缠绕上脚印的残留气息。顿时，一种微弱的、冰凉的牵引感在她识海中形成，清晰地指向脚印延伸的方向。
“找到了。”虞千秋唇角微勾，露出一丝带着些许得意的神色，她瞥了谢临川一眼，眼神仿佛在说“看本座手段”。虽然力量受限，但技巧和经验，依旧是她傲视此界的资本。
谢临川捕捉到了她那一闪而逝的得意，并未多言，只是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军刀。“走。”
两人再次离开巴士残骸的遮蔽，踏入冰冷的雨幕之中。虞千秋循着识海中的牵引，走在前面，步伐轻盈而稳定，仿佛不是在追踪诡异的幽灵足迹，而是在自家庭院中散步。谢临川紧随其后，保持着三步左右的距离，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刀，不断扫视着前方、侧翼以及身后的动静，尤其是那持续不断的拖行声来源方向。
街道两旁的建筑在雨水中显得更加破败阴森，那些黑洞洞的窗口后面，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这两个不速之客。雨水汇聚成涓涓细流，沿着街边的排水沟流淌，偶尔带起一两片腐烂的树叶，打着旋儿消失在黑暗的下水道入口。
脚印的轨迹并非直线，时而靠近街边的店铺，时而又拐向街道中央，跳跃的间距也并非完全一致，显得毫无规律，仿佛那小女孩幽灵是在随意地、蹦蹦跳跳地前行。这增加了追踪的难度，但也让虞千秋更加确定，这绝非无意识的游荡，其中必然蕴含着某种逻辑，或者……某种引导。
随着他们的深入，街道上的光线似乎变得更加昏暗，路灯与路灯之间的黑暗间隔被拉长，那浓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如同活物般在视野的尽头蠕动。空气中的阴冷气息也愈发浓重，呼吸间都能感到肺叶被寒意刺痛。
谢临川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上面一个多功能战术手表模样的仪器（系统商城出品的基础装备），上面的指南针指针正在疯狂地左右摇摆，根本无法指示方向。“磁场混乱程度在加剧。”他低声道。
虞千秋也感觉到了，不仅是磁场，周围的空间似乎也变得更加“粘稠”，她的神识探查范围被进一步压缩，从之前的五十米，缩短到了不足三十米。那“灵犀引”的牵引感也变得时断时续，仿佛受到干扰。
“痕迹在减弱。”虞千秋蹙眉道，“此地的阴秽之气，在侵蚀我的神识标记。”
必须加快速度。
两人不再犹豫，顺着牵引感最强的方向加快了脚步。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湿滑，但他们依旧保持着极高的警惕和移动效率。
终于，在穿过一片尤其昏暗的区域后，前方的景象豁然……并未开朗，而是出现了新的变化。
脚印的痕迹，在一家紧闭的店铺门前，突兀地消失了。
那是一家看起来早已废弃多年的便利店。店铺的招牌早已脱落大半，只剩下几个残缺的字母，模糊难辨。卷帘门紧闭，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铁锈和污垢，边缘甚至能看到蛛网。门前的台阶缝隙里，生长着顽强的、颜色深暗的苔藓。
而最引人注目的，并非便利店的破败，而是在那生锈的卷帘门中央，被人用某种红色的、像是喷漆的东西，涂鸦了一个巨大的、歪歪扭扭的图案——
那是一个老式电话的简易轮廓，听筒部分被画得格外突出，甚至还在听筒旁边，画了几道象征铃声的波浪线。那红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如同尚未干涸的鲜血，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电话图案？
虞千秋和谢临川在距离便利店门口约五米处停下脚步，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脚印确实在这里彻底消失了，无论是肉眼还是虞千秋的神识，都无法再感知到任何延伸的痕迹。那小女孩幽灵，仿佛就在这里凭空蒸发，或者……走进了这扇紧闭的卷帘门之后？
“痕迹在此断绝。”虞千秋收回神识，语气凝重。她的“灵犀引”到了这里，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再也无法前进分毫。这家便利店，显然有问题。
谢临川没有贸然靠近卷帘门，他的目光仔细扫过门框、地面以及上方的窗户（被木板钉死）。他注意到，卷帘门与地面的缝隙非常狭窄，几乎不可能有东西钻进去。而且，门锁位置看起来锈蚀严重，不像是经常开启的样子。
“检查周围，看有没有其他入口或者线索。”谢临川低声道，同时示意虞千秋注意警戒身后。
两人分头行动，虞千秋负责用神识探查便利店两侧的墙壁和上方的空间，谢临川则蹲下身，试图从卷帘门下方的缝隙观察内部，但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又尝试用军刀的刀尖轻轻撬动门缝，除了刮下一些铁锈，毫无作用。
“门户禁闭，无有其他入口，神识亦无法穿透。”虞千秋很快得出结论，她的神识碰触到便利店的外墙时，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阻隔感，仿佛这栋建筑被一层无形的力场保护着。“此地……有强大的禁制。”
就在谢临川准备放弃直接进入，转而寻找其他线索时，他的目光被门缝边缘的一点异样吸引。那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一半在门内，一半露在外面，被雨水浸泡着。
他小心地用刀尖将其勾了出来。
那是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片，像是从某种报纸或杂志上撕下来的，已经被雨水浸透，纸张泛黄脆弱，上面的字迹和图片模糊不堪。
谢临川小心翼翼地将纸片摊在相对干净的手掌上，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辨认。
虞千秋也凑了过来，好奇地看着这“凡俗界的玉简”。她对这种记录信息的方式仍感新奇。
纸片上的内容残缺不全，但关键信息依稀可辨。那是一则新闻报道的碎片，标题只剩下“……女童失踪悬案”几个字。配图是一张黑白照片，虽然模糊，但依然能看出是一个抱着玩具熊、笑容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而照片旁边的一段文字，提到了“……最后一次被目击是在xx区下水道口附近玩耍……警方搜寻多日无果……”
那照片上的小女孩，赫然与他们在街道对面惊鸿一瞥看到的、抱着破旧玩具熊的幽灵女孩，有八九分相似！只是报纸上的她，鲜活可爱，而他们见到的，却是充满怨气的幽魂。
“多年前失踪的女孩……”谢临川沉声道，“死于下水道口？所以她的执念和陷阱与此有关。”这解释了第一次铃声和井下动静的由来。
虞千秋看着那报纸碎片，又抬头看了看卷帘门上那个巨大的红色电话涂鸦，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此店与此案，必有关联。这电话图案，绝非随意涂画。”
她尝试着伸出手，想去触摸那红色涂鸦，想感知其上是否残留有特殊能量。
“别动！”谢临川低喝一声，阻止了她。在不明情况下，随意接触这种明显异常的标记，风险极高。
虞千秋的手停在半空，有些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区区凡铁与颜料……”
“谨慎为上。”谢临川语气不容置疑。他环顾四周，那股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远处的拖行声，似乎也因为他们在此停留而变得清晰了一些。“线索已得到，先退回电话亭附近。这里感觉不安全。”
虞千秋虽然觉得他有些过于小心，但也感知到了周围氛围的变化，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在汇聚。她点了点头，同意撤离。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准备沿着来路退回时——
“叮铃铃——！叮铃铃——！”
刺耳的、毫无预兆的电话铃声，再一次从街道中央那红色的电话亭内猛然炸响！
第二次铃声！
两人身体同时一僵，猛地回头望去。
几乎就在铃声响起的同时，异变陡生！
只听“汩汩——汩汩——”的声音，从他们身后，那家便利店的卷帘门底部的缝隙里，突然开始涌出大量浑浊的、带着浓烈腥臭味的污水！那污水涌出的速度极快，瞬间就漫过了门槛，向着街道扩散开来，仿佛便利店内部连通着某个巨大的污水源！
电话亭的铃声在持续，仿佛催促。
便利店的污水在蔓延，带着死亡的气息。
远处的拖行声，似乎也加快了速度。
三个方向的异常，几乎同时发生！
谢临川和虞千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这一次，麻烦似乎从四面八方而来了。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