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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如刀,割裂北荒最后的暮色。林不觉将最后半块肉干塞给小石,少年用右手小心掰成三份,岩石左臂僵硬地托着分给萤。三日前离开都护府时,赵铮塞给林不觉的貂裘早已裹在小石身上——石门村遗孤的半人傀之躯扛不住极寒,右半身在寒风中泛着青紫。

“师父,东南方有震动。”萤突然按住林不觉手臂。少年右耳贴地,这是朱砂谷教的听风术,“不是马蹄,是……地在哭?”

小石左臂岩石纹路骤然泛起微光,他指向东北雪坡:“下面……空的。有东西在叫我。”他右手指向自己胸口,“这里,热。”

林不觉心头一动。萤族血脉对地脉异常敏感,小石虽被炼成半人傀,但右半身血脉未改。他随小石拨开雪层,露出半块青石碑,碑文被风霜蚀尽,唯余一个萤火虫图腾。

“是萤族祭坛!”萤惊呼。青丘古籍载,三百年前萤族因私铸律武监铜牌,被先帝以“谋逆”罪名灭族。族人散落北荒,再未聚首。

小石左掌按上碑心。岩石肌肤与青石共鸣,冰层轰然塌陷!三人坠入黑暗,寒髓咒随失重感骤然加剧。林不觉在空中旋身,通脉境的内力仅能护住两人,自己右肩重重撞上石壁。

火折燃起,照亮地下世界。

穹顶垂挂萤石,幽光如星。中央石台陈列数百铜牌,正面皆铸“执法如山”四字,背面却刻着密密麻麻的人名。石台旁,老匠人蜷在火塘边,左眼覆着黑布,右手指节扭曲如鹰爪,正用铁锤敲打新铜牌。

“外人?”老匠人头也不抬,锤声铿锵,“三百年了,萤族祭坛只进不出。除非……”他右眼骤亮,死死盯住小石的右半身,“除非带着律武监的血。”

林不觉按住欲言的小石,拱手:“晚辈林不觉,为查玄鳞教炼人傀案而来。这位是石门村遗孤,非有意闯入。”

“石门村?”老匠人锤声一顿,黑布下渗出浊泪,“去年冬天,他们来抓孩子炼‘温养傀’。村长不肯交人,被骨哨穿了心。”他摸索着举起铜牌,“三百零七块,三百零七条命。你可知他们怎么死的?”

铜牌在萤石光芒下泛着血锈。林不觉细看背面铭文:

景元元年三月初七,律武监主簿周正,因查三清观强占民田案,被诬“私通妖族”,凌迟。

景元元年三月十五,律察使王显,因驳回三清观道士杀人案,被指“谋反”,斩首。

景元元年三月廿一,三百零七人联名上书,求重审三清观案,诏曰:“妖言惑众,尽诛九族。”

“不是谋反。”老匠人枯指划过铭文,金属回响在石室震荡,“是守律。他们按《大胤律》判了三清观的罪,反被律法所杀。”他右眼灼灼盯着林不觉,“你父亲林正言,是最后一任司正。他若活着,该为他们正名。”

林不觉如遭雷击。三百零七人名单最后,赫然是父亲的名字!罪名“纵容妖族,图谋不轨”,与青丘所传“假死护鼎”截然相反。

“我爹没死!”萤突然插话,“他在青丘火晶池底,教我守鼎歌!”

老匠人浑身剧震,黑布滑落,露出空洞左眼:“火晶池?不可能……三清观说,林司正被九部妖族分尸……”他摸索着掀开火塘石板,取出一卷焦纸,“这是三百零七人临终血书,埋了三十年。”

血书字迹斑驳:

吾等执法,非为权贵,非为帝王。为贩夫不被强夺,为稚子不遭凌辱。今律被扭曲,法成凶器。望后来者:护鼎即护心,守律先守人。

“他们临死前,把血书缝进铜牌夹层。”老匠人将铜牌抛给林不觉,“每块铜牌里,都有一个名字的真相。”

林不觉撬开铜牌暗格,内藏丝绢。周正的绢上画着田契,王显的绢上记着凶案细节……最后一块属于父亲,绢上只有一行字:“鼎在人心,不在鼎中。若见吾儿,告之:护人如护鼎。”

“你爹没死。”老匠人突然低笑,笑声如金属刮擦,“三清观怕真律鼎现世,更怕守鼎人血脉。他们伪造罪证时,我亲眼看见玉真道人篡改诏书。”他右手指向石壁,“看那里。”

石壁刻着巨大地图,桑水河、皇陵、朱雀门……红线交织成网。红线起点竟是皇陵!旁边小字:“鼎心需九火归一,皇陵地脉连通九部。”

“假的!”萤惊呼,“赤狐月共主说真律鼎在桑水河底!”

“是假消息。”老匠人咳出黑血,“三清观故意散布,引你们去送死。真鼎在皇陵,需守鼎人血与九部火种同启。”他枯指划过红线,“玉真三十年前跪求我铸假铜牌,说要‘正本清源’。我认出他袖中玄鳞教信物,拒绝了。萤族因此灭族。”

石室突然震动!哭魂哨声穿透岩层,穹顶萤石纷纷碎裂。老匠人脸色骤变:“他们来了!快走暗道!”他扑向石台,抱起铜牌,“三百零七人不能白死!”

玄鳞教祭司破顶而入。黑袍覆面,手持七孔骨笛,笛身缠绕人发。小石左臂岩石肌肤骤然青光大盛,他痛苦抱头:“笛声……在烧我的脑子!”

“温养体?”祭司声音沙哑,“教主正缺个破禁制的傀儡。”骨笛横吹,青光如蛇缠向小石。

老匠人铁锤掷出!锤身嵌着萤石,青光遇之即散。祭司旋身避过,骨笛点向老匠人右眼:“老东西,当年灭你全族时,就该剜了你这只眼!”

林不觉青玉簪脱手,寒髓咒随内力激射。簪尖与骨笛相撞,冰晶炸裂。祭司踉跄后退,覆面巾飘落——竟是驿站遇过的黑衣女子,骨娘子的师姐“青蝎”。

“林大人,又见面了。”青蝎舔去唇边血迹,“玉真道人说,你若来萤族遗迹,必为真律鼎。可惜……”她骨笛急转,笛孔人发化作黑针射向铜牌,“三百零七块假证,该毁了!”

老匠人扑向石台,身体挡住铜牌。黑针穿透他后背,血溅铜牌。他右眼死死盯着林不觉:“带……带小石走!他是萤族与人族混血,右眼能见律心……”话未说完,青蝎骨笛刺入他心口。

“不——!”小石岩石左臂暴长,砸向青蝎。青光自笛身涌出,反将小石左臂冻成冰柱。林不觉内力仅能外放一尺,青玉簪横挡,寒髓咒与骨笛怨气相冲,冰霜顺簪身蔓延至他肘部。

“守鼎人血脉?”青蝎眼中贪婪,“教主说,取你心头血,可炼万骨圣傀!”骨笛直刺林不觉心口。

千钧一发,小石右半身突然扑出!岩石左臂格住骨笛,右手指在青蝎脸上狠狠一抓。青蝎惨叫后退,左脸皮肉翻卷,露出底下岩石肌肤——她也是半人傀!

“你……”青蝎震惊,“萤族血脉?不可能!当年婴儿全被炼成傀儡了!”

老匠人濒死之躯突然暴起,铁锤砸向石台机关。整个石室震动,铜牌瀑布般倾泻,暂时阻隔青蝎。他将核心铜牌塞进林不觉怀中:“走!暗道在火塘下!记住……律不在文,在护人之心……”

林不觉抱起小石冲向火塘。身后传来青蝎的怒吼与老匠人最后的锤声。暗道狭窄,寒气刺骨。小石左臂冰柱蔓延至肩,右手指死死抓住林不觉衣襟:“陈婆婆……阿雪……他们也是……被律法杀的吗?”

林不觉心头刺痛。陈婆查案被灌雪盲汤,阿雪被炼成傀儡,三百零七人因守律而死……律法何时成了凶器?

“不。”他撕下衣襟为小石裹伤,寒髓咒让手指僵硬,“是执律者扭曲了律法。”

暗道尽头是雪坡。林不觉冲出时,赤狐月的火骑正与玄鳞教徒混战。火光中,赤狐月金瞳燃着怒火:“玉真调虎离山!我们中计了!”

青蝎带人追出,骨笛声凄厉。火骑阵型被青光所破,赤狐月火鞭卷向青蝎,却被骨笛格开。林不觉将小石推给萤:“带他走!去黑石原等我!”

“师父!”萤惊呼。

“走!”林不觉转身冲向青蝎,青玉簪直刺笛孔。寒髓咒随内力运转,左臂冰霜蔓延至肩,每动一下都如刀割。青蝎冷笑:“区区,也敢拦我?”骨笛横扫,林不觉被震飞,撞上雪坡。

寒髓咒骤然爆发。林不觉眼前发黑,青玉簪脱手。青蝎骨笛直刺心口:“守鼎人血,教主等了三十年!”

笛尖距胸口三寸时,林不觉右眼骤然泛起金芒。他直视青蝎:“你左脸岩石肌肤下,还疼吗?”

青蝎动作一滞。林不觉强撑起身,内力凝聚于眼神。青蝎突然心悸,骨笛微颤:“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当年炼你时,骨哨插在左耳后三寸。”林不觉咳出寒气,“每到月圆,那里就灼痛如焚。你恨玄鳞教,却不敢反抗,因他们握着你妹妹的命。”

青蝎浑身剧震,骨笛坠地。林不觉这番话纯属试探——半人傀炼制时,骨哨必在耳后三寸。但青蝎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测。

“你怎么知道……”青蝎声音发颤。

“因我见过石生、阿雪、小石。”林不觉踉跄上前,“他们右眼清明时,都在问同一个问题:‘我还能做人吗?’”

青蝎右眼突然流泪,左眼岩石肌肤泛起青光。她痛苦抱头:“妹妹……她在青丘火晶池……赤狐月说能救她……但需要守鼎人血……”

赤狐月趁机火鞭卷住青蝎:“火晶池能解半人傀术,但需守鼎人血为引。玉真骗你了!”

混战再起。林不觉寒髓咒反噬,跪倒在雪地。小石突然挣脱萤,岩石左臂砸向青蝎后背!青蝎被击飞,骨笛脱手。小石右手指抓起骨笛,狠狠插入自己左臂岩石肌肤:“师父……快走!我……我能控制它!”

骨笛入体,小石全身青光大盛。他僵直转身,竟扑向玄鳞教徒。混战中,岩石左臂挥出,教徒骨断筋折。赤狐月急令:“小石被控制了!制住他!”

林不觉扑向小石,青玉簪点向他耳后三寸。簪尖触及的刹那,寒髓咒与骨笛共鸣,冰晶炸裂。小石右眼恢复清明,骨笛脱手:“师父……我控制不住……它在烧我的脑子……”

林不觉撕下衣襟,将骨笛层层包裹:“用右眼看着我,小石。记住你叫石生,不是傀儡。”

青蝎在火骑围困中嘶吼:“玉真在皇陵!子时开鼎!守鼎人血需三百斤——要放干你的血!”她突然咬舌自尽,岩石左脸炸裂。

赤狐月收起骨笛:“小石撑不住了,必须立刻去火晶池。”她看向林不觉冰封的左臂,“你寒髓咒又重了。”

“先送小石走。”林不觉望向萤族祭坛方向,“老匠人尸身不能曝露。”

火骑挖开雪层,祭坛已塌。废墟中,老匠人尸身伏在铜牌堆上,右手指向地图红线。林不觉拂去他脸上的雪,怀中核心铜牌突然发烫。铜牌夹层暗格弹开,露出新字:

鼎在皇陵,非为镇国,为镇三清观篡改之律。玉真三十年前持伪诏灭萤族,真诏在云娘处。

“云娘?”林不觉心跳如鼓。醉月楼的云娘,掌握着能推翻伪诏的真诏!

赤狐月递来火晶粉:“子时将至。皇陵有玉真坐镇,你修为去是送死。”

“有些死,值得送。”林不觉将铜牌贴身藏好,“三百零七人用命护的真相,不能在我这断了。”

火骑护送小石与萤先走。雪坡独留林不觉一人,他挖了个雪坑,将老匠人与铜牌轻轻放入。无碑无字,只在雪面画了个萤火虫图腾。

“前辈,您问律在何处。”他呵出的白气在月光下消散,“今日我才懂,律在护人之心,不在鼎中。”

寒风卷雪,掩盖了萤火虫图腾。林不觉望向神京方向,怀中铜牌贴着心口发烫。三百零七个名字,三百零七条被律法杀死的命。他们守的是真正的律,却被扭曲的律所杀。

子时将至,皇陵地动。

他裹紧残破貂裘,踏雪而行。左臂冰霜蔓延至肩,每走一步,雪地上都留下带血的脚印。寒髓咒如冰龙噬骨,却压不住心口滚烫。

三百零七人用命写的血书在怀中震动,小石最后的问话在耳边回响:“师父,守律的人,为何被律法杀?”

林不觉握紧青玉簪,簪尖映着月光。

因有人将律法当刀,只斩弱者,不斩权贵。

因有人把公义作阶,只踏蝼蚁,不踏王侯。

雪原尽头,皇陵轮廓隐现。林不觉不知自己能否活着出来,但必须去。为老匠人右眼最后的光,为小石右眼未熄的火,为三百零七人棺中未冷的骨。

月落星沉,风雪又起。他踏入皇陵阴影时,左臂冰霜已漫过胸口。寒髓咒与守鼎人血脉共鸣,青玉簪在袖中嗡鸣。

皇陵深处,玉真道人的笑声穿透石壁:

“林正言之子,你终于来了。可知你父亲假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林不觉停步,青玉簪抵住心口。寒髓咒让他视线模糊,却看清石壁血字——那是用三百零七人血写的《大胤律》第一条:

皇亲国戚犯法,与庶民同罪。

玉真在暗处轻笑:“你爹说:‘鼎在人心,不在鼎中。可惜,人心不如鼎心坚。’”

风雪灌入皇陵,卷起血字残页。林不觉左臂冰封至颈,右手指却缓缓抚过血字。三百零七人的血,渗入三百零七条律文。律本无罪,罪在执律者。

“我爹错了。”他咳出寒气,青玉簪指向玉真藏身的暗室,“人心可软,可硬,可迷,可醒。但鼎心不会变,律心不该变。”

暗室烛火摇曳。玉真缓步而出,白发如雪,面容却年轻如三十。他手中托着青铜鼎,鼎身九孔,正对九部方位。鼎心火苗幽蓝,映着他眼底贪婪。

“守鼎人血,可启真律鼎。”玉真微笑,袖中滑出骨刀,“三百年了,等的就是这一刻。”

林不觉左臂已完全冰封,仅右臂能动。通脉境的内力,在玉真7品修为前如萤火对皓月。他却笑了,青玉簪点向鼎心:“玉真道人,你可知萤族老匠人最后说了什么?”

玉真动作微顿。

“他说:律不在文,在护人之心。”林不觉右眼金芒骤闪,“老匠人三百年前为律武监铸铜牌,你灭他全族。三百零七人按真律判你三清观有罪,你杀他们九族。今日你又要杀我,只为护鼎?”

玉真面色阴沉:“律是死的,人是活的。能用者生,碍事者死!”

“好一个‘能用者生’。”林不觉突然掷出青玉簪!簪身寒光直刺鼎心,“看看鼎心映出的,是你的脸,还是三百零七人的血!”

玉真挥袖挡簪,鼎心火苗摇曳。火光中,鼎壁竟映出血影——三百零七张面孔在火中哀嚎,最后定格在林正言脸上。玉真如遭雷击:“不可能!我篡改了鼎心咒!”

“鼎心不欺。”林不觉右手指向自己心口,“因你心不正,鼎显血影。”

皇陵剧烈震动!鼎心火苗暴涨,幽蓝转赤红。玉真惊退:“守鼎人血未启,鼎怎会反噬?”

林不觉左臂冰霜寸寸碎裂。寒髓咒与鼎心共鸣,青玉簪悬浮半空,映出三百零七人临终景象。玉真在血影中踉跄:“停!快停下!”

“停不下。”林不觉咳血微笑,“鼎心映照的,是执律者的心。你心有三百零七道血痕,鼎便显三百零七道冤魂。”

鼎身九孔喷出赤焰,直射玉真。道袍焚毁,露出底下岩石肌肤——他竟也是半人傀!玉真惨叫:“先帝!先帝答应过……”

话未说完,赤焰吞没他身影。林不觉被气浪震飞,撞上石壁。皇陵崩塌,真律鼎在火中沉入地底。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鼎底新显的字:

天心即人心,护弱即护鼎。

黑暗吞噬意识前,林不觉听见小石的声音在风雪中呼喊。少年右眼映着火光,岩石左臂高举,接住了坠落的他。

皇陵废墟外,赤狐月金瞳如日。她扶起昏迷的林不觉,火晶灯照向他左臂——冰霜已退,但寒髓咒蔓延至心脉,青丝中隐现白发。

“值得吗?”赤狐月轻声问。

昏迷中的林不觉唇角微扬,右手紧握一块碎铜牌。铜牌血字被雪水晕开,却清晰可辨:

律若不护弱者,不如无律。

鼎若不镇权贵,不如无鼎。

雪原辽阔,皇陵成墟。真律鼎沉入地脉,三百零七人血写的律文渗入大地。林不觉不知自己能活几日,但小石右眼的光还在,萤族老匠人的锤声犹在耳。

寒髓咒在心口钻动,他却在昏迷中握紧铜牌。

门必须开。

为所有被律法杀死的守律者。

为所有被权贵踩碎的蝼蚁命。

风雪覆盖皇陵废墟,掩盖了玉真半人傀的残躯。无人知晓,鼎心最后一道赤焰,射向神京方向——那里,醉月楼遗址下,云娘藏真诏的铜匣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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