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粪的腥臊气味、茅厕的恶臭、刑具上干涸发黑的血污.这就是林峰进入锦衣卫百户所第一天的全部内容。
他没有丝毫抱怨,也没有流露任何厌恶情绪,只是沉默而高效地完成着吴德指派的一项项贱役。
清理马厩,他将每个隔栏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添上草料清水;
打扫茅厕,他屏息静气,用清水反复冲刷,撒上生石灰祛味;
清洗那些沾染血污、甚至带着碎肉的刑具,他面不改色,用冷水、粗盐和硬刷,一点点将污垢剔除,打磨光亮,仿佛手中不是令人恐惧的刑具,而是普通的工具。
他的这种表现,让原本等着看笑话的一众力士和底层校尉们,从最初的嘲讽,渐渐变成了惊疑不定,最后甚至隐隐感到一丝寒意。
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要么是吓傻了,要么就是所图极大,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显然,没人认为林峰是前者。
能独自格杀黑煞、扳倒县尉的人,怎么可能是傻子?
于是,那些窥探的目光中,轻蔑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审视和警惕。
林峰对这一切恍若未觉。他利用一切机会,如同海绵吸水般观察着这个庞大的机构。
他记住了马厩的位置、茅厕的方位、水房的位置、杂物院、刑房的大致区域、校场、饭堂以及那排低级力士居住的矮房。
他大致摸清了百户所内的人员活动规律:何时换岗、何时用饭、哪些区域戒备较严、哪些地方可以短暂偷懒。
他甚至通过听那些力士校尉的零星交谈,大致分辨出所内的几个派系:
以郑总旗为首的一派,多是些勋贵子弟或关系户,嚣张跋扈,吴德显然就是此派马前卒;
另一派则相对低调,多是凭军功或能力升上来的寒门子弟,似乎以另一位姓赵的总旗为首;
最后则是沈炼直接掌控的核心力量,人数不多,但最为精悍神秘,平时很少露面。
整个百户所,就像一台严密的机器,表面运转有序,内里却暗流涌动。
傍晚时分,林峰终于做完所有的杂活。
腰背因为长时间弯腰而有些酸胀,手臂也因反复刷洗而泛红。他去水房用冰冷的井水冲洗了手脚和脸,换上了那套褐色的力士服。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并不舒服。
他拿着那块冰冷的“试力士”腰牌,走向那排矮房最尽头的那间小屋。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狭小低矮,只有一张硬板床铺,一张歪腿的桌子,一盏昏暗的油灯。
墙壁斑驳,甚至能看到漏雨的痕迹。这里甚至比他在青萍县租住的小屋还要简陋。
这就是他在锦衣卫的起点。
林峰关上门,将腰牌放在桌上,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一天的隐忍和劳作,对身体初愈的他来说,负担不小。
但他眼中没有任何颓丧,反而在昏暗的油灯光下,闪烁着冷静的光芒。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心藏好的、用油纸包裹的冷硬馒头——这是中午饭堂发放,他特意省下来的。
就着凉水,慢慢啃着馒头,脑中复盘着今日所见所闻。
沈炼的审视,吴德的刁难,郑总旗派的潜在敌意,百户所的复杂格局一切都与他预想的差不多,甚至更糟。
在这里,没有实力,没有价值,就只能像今天这样,被踩在最底层,干最脏最累的活,还要时刻提防明枪暗箭。
“实力…”林峰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仅存的微弱内力。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实力。没有力量,一切雄心壮志都是空谈。
他几口吃完馒头,喝光凉水。
然后吹熄油灯,盘膝坐在床板上,尝试按照原主记忆中最粗浅的内功心法,引导那丝微弱的内息运转周天,滋养受损的经脉。
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龟爬。
经脉传来的刺痛感让他额头渗出细汗。
但他意志如铁,强行忍受着,一点点推动内息。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
忽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从院外传来,打破了夜的寂静。
“闪开闪开!没长眼啊!”
“郑爷回来了,都他妈滚远点!”
“哟,郑爷,今儿手气怎么样啊?”
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尤其响亮:“妈的!晦气!输了三两银子!都怪那破骰子…”
林峰缓缓收功,睁开眼,目光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院子里,几个锦衣卫校尉簇拥着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那年轻男子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锦绣箭袖袍(并非公服),腰间玉佩叮当,手中拎着个鸟笼,脸上带着酒气和赌输后的不爽表情,走路横冲直撞,一看便是骄纵惯了的勋贵子弟。
“郑爷,您慢点…”旁边一个跟班谄媚地扶着。
吴德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点头哈腰地迎上去:“郑爷,您回来了?怎地不高兴?谁惹您了?”
那郑爷把鸟笼塞给跟班,骂骂咧咧:“还有谁?西街那家破赌坊,肯定出老千!回头带弟兄们去给他砸了!”
吴德连声附和:“该砸!该砸!敢坑咱们郑爷,活腻歪了!”他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郑爷,今儿所里来了个新人,就是从青萍县那个穷地方来的,听说还挺横…”
“青萍县?”那郑爷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就是那个走了狗屎运,弄死个县尉的乡下土包子?叫什么林峰是吧?什么东西!也配进锦衣卫?肯定是塞了钱走了谁的门路!人呢?叫出来让爷瞧瞧,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货色?”
吴德立刻指向林峰那间小屋:“就住那儿呢!刚来就摆谱,活儿干得不利索,这会儿估计早睡了!”
郑爷闻言,脸上露出戏谑和不爽的神情,晃晃悠悠地就朝着林峰的小屋走来,其他人也嘻嘻哈哈地跟上,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砰!砰!砰!”
重重的踹门声响起,木门剧烈摇晃。
“里面的乡巴佬!给爷滚出来!让你郑爷爷看看,是个什么玩意儿!”郑彪嚣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峰坐在床沿,黑暗中,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即将扑食的猎豹。
麻烦,果然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