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如同指间流沙。那场光怪陆离、血腥残酷的漫长梦境，随着高中生活的结束和崭新人生的开启，似乎真的被李止小心翼翼地封存到了记忆的最深处，如同一本翻阅过度、边角卷起却不再轻易触碰的旧书。
高考放榜那天，夏日的阳光格外炽烈。电脑屏幕上跳出来的分数，让一向沉稳的李止也忍不住用力挥了挥拳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远超重点线的成绩，足以让他叩开那所位于繁华都市、他心仪已久的顶尖学府的大门。
“牛逼啊李止！我就知道你行的！”周涛比自己考好了还兴奋，用力捶着他的肩膀，虽然他自己的分数只够上一所普通的二本，但为兄弟高兴的心是真诚的。
父母更是喜极而泣，母亲忙着给亲戚朋友打电话报喜，父亲则搓着手，脸上是掩不住的骄傲，张罗着要摆谢师宴。家里小小的客厅，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欢腾与希望。
那个暑假，成了李止十八年人生中最轻松、最明媚的一段时光。告别了如山的学习压力，和同学们一起毕业旅行，在碧海蓝天下肆意欢笑；接受了无数或真心或客套的祝贺，享受着“别人家孩子”的光环；甚至，在周涛的怂恿下，他第一次尝试了酒精，微醺地在夏夜的街头放声高歌，感受着青春的张扬与无忧。
梦境带来的割裂感与迷茫，在那段日子里，似乎被现实的喜悦与对未来的憧憬冲淡了许多。他告诉自己，那终究只是一场梦，而现在握在手中的，才是真实的人生。
九月，他拖着行李，踏入了那座以樱花和学术闻名的高等学府。陌生的城市，崭新的环境，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同龄人……一切都充满了挑战与机遇。李止选择了计算机科学专业，只因为这个时代，这是最炙手可热、最能体现“力量”与“价值”的领域之一——一种不同于梦境中个人武力的、属于现代社会的“力量”。
他不再是那个梦中挣扎求存、时刻紧绷的李止戈，而是开启了作为“李止”的、符合社会期待的精英模板人生。
大学四年，他如同上了发条的钟表，精准而高效。他并非书呆子，凭借着清醒的头脑和梦境中磨砺出的（或许是错觉）一丝专注力，他在学业上游刃有余，连续三年获得一等奖学金。他参加了学生会，从干事做到部长，组织活动，协调关系，锻炼出了不错的领导力和人际交往能力。他甚至还在大二时，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组队参加了一个全国性的科技创新大赛，他们的项目——一个基于人工智能的个性化学习推荐系统——拿到了银奖。
站在领奖台上，听着台下如雷的掌声，看着评委赞许的目光，李止心中确实涌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这是一种被认可、被需要的价值实现，与梦中那种纯粹依靠杀戮与毁灭带来的力量感截然不同，更……“正常”，也更符合这个世界的规则。
当然，青春少不了爱情的点缀。
大三那年，在一个秋意渐浓的傍晚，图书馆靠窗的位置，他遇到了林薇。
女孩穿着简单的白色毛衣和牛仔裤，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正低头专注地看着一本《时间简史》，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宁静美好。许是感受到了李止的目光，她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而带着些许疏离的眸子。
那一刻，李止的心跳漏了一拍。并非因为林薇有多么惊艳绝伦，而是她身上那种沉静、独立又带着点书卷气的气质，莫名地……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宁。
他鼓起勇气上前搭讪，借口讨论一个编程问题。林薇是物理系的才女，话不多，但逻辑清晰，见解独到。两人从代码聊到物理，从科幻聊到哲学，竟发现彼此有诸多共鸣。
后来的故事顺理成章。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在校园里散步，一起去看午夜场的电影，在寒冷的冬夜分享同一杯热奶茶。林薇不像梦中那个为他挡下致命攻击、身影决绝的洛璃，她更真实，更贴近生活。她会因为实验数据不理想而蹙眉，会为了赶论文熬夜到凌晨，也会在吃到好吃的东西时，像小猫一样眯起眼睛。
和李止在一起，她渐渐褪去了些许清冷，露出了小女生的一面。他们的感情，没有惊天动地，更多的是细水长流的陪伴与共同成长。毕业前夕，当李止拿着一束并不算昂贵的满天星，在他们初次相遇的图书馆前，有些笨拙地向她表白时，林薇微笑着点了点头，脸颊飞起两抹红晕。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用这句诗来形容李止大学毕业时的境遇，再贴切不过。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手握多家互联网巨头公司的录用通知（offer）。最终，他选择了一家在国内势头最猛、以技术和创新文化着称的独角兽企业，职位是人工智能算法工程师，起薪便让无数同龄人艳羡。
而林薇，也凭借出色的科研能力，获得了本校直博的资格，继续在她热爱的物理领域深造。
离开校园，踏入社会。李止仿佛天生就适应这个竞争激烈却又充满机遇的时代。他凭借着扎实的技术功底、出色的学习能力和在梦境中（或许）无形锻炼出的强大抗压能力与决策力，在项目中表现突出，很快便在同批入职的新人中脱颖而出。
他不再去回想那些关于修炼、杀戮的碎片，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代码、算法、产品与商业逻辑之中。他享受着攻克技术难题带来的成就感，享受着项目成功上线后的喜悦，享受着薪资和职级稳步提升带来的物质满足与社会认同。
二十五岁这一年，李止已经成为了公司最年轻的技术骨干之一，带领着一个小的研发团队，负责一个前景广阔的新方向。他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用自己的积蓄和父母的支援，付下了一套不大不小公寓的首付，拥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在一个精心布置的周末傍晚，暖黄色的灯光，摇曳的烛光，美味的家常菜。李止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钻戒，单膝跪地，向相恋多年的林薇求婚。
林薇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泪光和幸福，用力地点了头。
双方父母见面，婚事提上日程。一切都按照最完美、最顺遂的剧本在发展。事业有成，佳人在侧，未来可期。他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是父母眼中的骄傲，是朋友羡慕的对象。
偶尔，在深夜加班结束，独自开车行驶在空旷的高架上时，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李止也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成功了吗？似乎是的。他拥有了这个世俗世界里，一个年轻人所能梦想的绝大部分东西。
幸福了吗？应该是的。林薇温柔体贴，父母健康安乐，工作充实有前景。
可是……为什么心底最深处，总有一个角落，空落落的，仿佛缺了最重要的一块？
那个梦境，并未完全消失。它只是被繁忙的生活、明确的目标和现实的幸福感压制了下去。但在某些极度安静的时刻，比如看到天边如血的晚霞时，比如闻到某种类似硝烟（或许是汽车尾气？）的气味时，比如在新闻里看到某个战乱地区的报道时……那些血腥的、疯狂的、毁灭的画面，便会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
尤其是洛璃的身影，以及最后苏默先生那声叹息，如同刻在灵魂里的印记，无法磨灭。
他会下意识地摩挲着手指，那里空无一物，但梦中紧握陨星戟的触感，却仿佛依稀残留。
“止，怎么了？最近看你好像有点累。”林薇细心地发现了他的走神，关切地问道。
“没事，可能就是项目压力有点大。”李止回过神，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将那些不合时宜的“杂念”再次压下。
他拥抱着未婚妻，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暖，告诉自己：这才是真实。那场梦，无论多么逼真，都过去了。他现在是李止，一个生活在21世纪、有着光明未来的优秀青年，而不是那个双手沾满鲜血、背负着罪孽与执念的李止戈。
他努力地将全部身心投入到筹备婚礼的琐碎与幸福中，投入到新项目的技术攻坚中，投入到经营自己这片来之不易的“江山”中。
春风依旧得意，马蹄未曾停歇。他一日看尽的，是这座现代都市的繁华与机遇，是他亲手描绘出的、清晰而灿烂的人生蓝图。
只是，在那蓝图的背后，在那霓虹灯照不到的阴影里，似乎总有一双冰冷的、血色的眼眸，在默默地注视着他，等待着某个未知的时刻，将这场精心构筑的“真实”，彻底打破。
而此刻的李止，对此一无所知。他正忙着试穿定制的结婚礼服，镜子里的他，西装笔挺，笑容温润，正是二十五岁、人生赢家该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