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嘶哑的哭腔如同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冻结了高台上方刚刚因胜利而稍显松弛的空气。血腥味与硝烟尚未散去,更沉重的阴云已从天边滚滚压来。
长公主秦璃的身形晃了晃,纤手死死抓住身旁断裂的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双刚刚还因武王现身而焕发神采的凤眸,此刻被巨大的惊骇与深沉的悲痛瞬间淹没,晶莹的泪光在眼眶中剧烈颤动,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太子兄长……薨了?父皇被困?靖王,他竟敢真的走到这一步!
林昭的心也重重一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帝京的变故比他预想的更快、更惨烈。靖王不仅动手了,而且几乎成功!太子身死,皇帝被困,这意味着帝国合法的继承序列出现了巨大的真空与混乱。长公主此刻,恐怕已是帝都秦氏嫡系血脉中,最具法统地位之人!
台下,周悍等将领也听到了噩耗,脸上刚刚泛起的胜利红潮迅速褪去,变得铁青而沉重。帝京陷落,中枢崩溃,这比西戎与影殿在边境的阴谋可怕千万倍!
就在一片死寂与茫然中,那道苍老却稳如山岳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慌什么!”
武王秦战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高台之上,就站在秦璃与林昭身侧。他依旧提着那柄古朴的长刀,布袍上纤尘不染,唯有那双眼睛,如同历经万古风霜的寒潭,深不见底,映不出半点波澜,却自有一股定鼎乾坤的力量。
他的目光扫过秦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严厉:“云裳,你是秦氏的女儿,是永宁长公主!此时此刻,眼泪救不了你的父亲,也救不了云秦!”
秦璃娇躯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泪水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决绝的坚毅。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向着武王盈盈一拜:“云裳明白,谢武王爷爷教诲。”
武王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林昭,在他染血的玄甲和腰间的佩剑上停留片刻,缓缓开口:“你,就是林昭?林破天的后人?”
“末将林昭,见过武王殿下!”林昭躬身行礼,心中凛然。武王果然知晓林家旧事。
“不必多礼。”武王抬手虚扶,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林昭脸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透彻,“方才一战,老夫都看到了。临危不乱,护主有功,更难得的是……你那混沌之力与一丝星辰真意,竟能挡住兀骨与青云叛逆的联手。林破天有个好孙子。”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千钧重量。“你怀中那枚龙佩,可还安好?”
林昭心神剧震,武王竟连龙佩之事也知晓!他不敢隐瞒,恭敬答道:“回武王,龙佩安好。”
“嗯。”武王似乎早就料到,不再多问,转而看向秦璃,“云裳,将凤佩也给他看看。”
秦璃微微一怔,但毫不犹豫地从贴身处取出那枚温润的凤佩。
武王看着林昭,声音低沉而肃穆:“龙凤和鸣,本是太祖与你曾祖兄弟情谊、君臣相得的见证,亦是危难之时,延续国祚的一线生机。如今,龙佩归你,凤佩在云裳之手。帝京惊变,靖王逆乱,太子罹难,陛下被困。云秦国运,已至风雨飘摇之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渐渐聚集过来的周悍等核心将领,一字一句,如同金铁交鸣,烙印在每个人心头:
“国不可一日无主,军不可一日无帅。陛下安危未卜,太子新丧,按祖制、按太祖遗训,当由永宁长公主秦璃,暂摄监国之责,统御四方,平定叛乱!”
秦璃浑身一震,猛地看向武王。监国!这担子何其沉重!
武王却不看她,而是死死盯住林昭,那目光中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压力与期待:“林昭!你身负龙佩,便是太祖遗命的见证者与执行者!老夫以武王之名,以秦氏老祖之身,今日便将永宁长公主,将这云秦帝国的半壁江山与未来国运——”
他上前一步,苍老却有力的大手,重重按在林昭的肩膀上,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宣誓,响彻全场:
“——托付于你!”
“你要以性命起誓,护她周全,助她稳定局势,扫除奸佞,光复帝京!你可能做到?!”
“武王爷爷!”秦璃失声惊呼,她没想到武王会做出如此决断,将如此重的责任和信任,压在这个相识不久的青年将领身上。
台下,周悍等人亦是满脸震惊。武王此举,无异于将林昭这个边将,瞬间拔高到了“帝婿”兼“托孤重臣”的地位!这其中的意味,太过惊人。
林昭感受着肩上那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山河重量的手掌,以及武王那灼灼如烈日、不容丝毫退缩的目光。怀中龙佩滚烫,与秦璃手中的凤佩隐隐共鸣,一股磅礴而古老的气运仿佛将他和秦璃,以及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连接在一起。
他知道,从接过龙佩的那一刻起,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快,如此突然,如此……血雨腥风。
他没有去看秦璃震惊的眼神,也没有理会台下诸将复杂的神情。他只是缓缓地、坚定地单膝跪地,仰头直视武王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右手抚胸,声音清晰而平静,却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
“末将林昭,以林氏先祖之名,以手中之剑与体内热血起誓——必竭尽所能,护长公主殿下周全,荡平叛逆,光复河山!纵百死,亦不旋踵!”
誓言出口,龙佩骤然大放光明,一股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气运之柱自林昭身上冲天而起,与秦璃手中凤佩散发的赤金色光芒在高空交缠,隐隐化作龙飞凤舞之异象,虽一闪而逝,却深深印入了在场所有人的眼底与心中。
武王看着那交织的气运之光,听着林昭的誓言,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疲惫。“好……好!记住你今日之言!”
他收回手,身形似乎微微佝偻了一分,但那威严却丝毫不减:“周悍!”
“末将在!”周悍连忙上前。
“铁壁城防务交由你全权负责,肃清残敌,安抚军民,严防西戎反扑!同时,以最快速度,整备一支精锐骑军,交由林昭统帅!”
“是!”
武王最后看了一眼并肩而立的林昭与秦璃,目光复杂,却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从原地消失,只留下一句余音在风中飘荡:
“帝都风云急,你二人……速去速决。老夫,会为你们争取时间……”
争取时间?武王要去哪里?面对什么?无人知晓。
但所有人都明白,铁壁城的战斗结束了,而一场关乎帝国生死存亡、更加艰难残酷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林昭站起身,看向身旁神色依旧有些恍惚、却努力挺直身躯的秦璃,拱手沉声道:
“殿下,请下令吧。”
秦璃迎上他平静而坚定的目光,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复,属于长公主的威仪与决断重新回到她的眼中。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北方帝京的方向,声音清晰而果决:
“传令,整军,备马。一个时辰后,北上……勤王!”
(第十六卷:龙佩惊澜,暗涌帝京,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