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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身着玄端礼服,正双膝跪地,跪在德阳殿那冰冷的玉阶之上。他的礼服下摆已经被清晨的露水浸湿,然而他却浑然不觉,仿佛这寒意与他无关一般。

他的目光紧盯着金砖缝隙里那干涸的血迹,那是三日前太学生张钧撞柱时留下的。血迹已经干涸,但在阳光的映照下,依然显得触目惊心。

此刻,袁绍怀中紧抱着一份奏疏,那奏疏的分量在他心中重若千钧。他甚至能感觉到纸背透出的“窦武”二字,犹如两把锋利的匕首,正抵在他的心脏处,让他喘不过气来。

“袁公子还跪着呢?”一个戏谑的声音突然在袁绍头顶响起。袁绍不用抬头也知道,说话的人正是张让。只见张让手持麈尾,轻轻扫过袁绍的发冠,那九旒冕上的玉珠相互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宛如碎冰一般。

“不如学学曹孟德,去山里弹琴作画,逍遥自在多好?”张让继续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嘲讽和不屑。

袁绍闻言,嘴角微微泛起一丝冷笑。他想起临行前曹操对他说过的话:“十常侍最怕的不是那些刚直不阿的臣子,而是他们看不懂的棋局。”

荀彧手持黑子,沉思片刻后,毅然将其落于榧木棋盘之上,只听得“嗒”的一声脆响,犹如平静湖面上投入一颗石子,惊得涧边栖息的两只白鹭振翅高飞。

此时,曹操正端坐于琴前,调弦试音,准备弹奏一曲《猗兰操》。然而,荀彧落子的声音却如同一道惊雷,使得曹操的手指微微一顿,原本流畅的第七个泛音瞬间走调,仿佛琴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扰。

一旁侍立的童子更是被吓得不轻,手一抖,手中的茶盏便“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茶水四溅。

曹操见状,眉头微皱,轻声说道:“平慧这局棋,杀气太重。”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麂皮轻轻擦拭着琴弦,似乎想要抚平这因荀彧落子而引起的波澜。

目光缓缓扫过棋盘,曹操凝视着那犬牙交错的阵势,心中暗自思忖。他注意到荀彧的食指正无意识地在“天元”位反复摩挲,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想起,这是荀彧在深思熟虑时的习惯。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掠过竹帘,带来了前院隐隐的骚动声。曹操耳尖,立刻捕捉到了这异常的声响,他突然按住琴身,沉声道:“马蹄声,七骑,北地良驹。”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书童急匆匆地捧着一个漆盒,脚步踉跄地冲进屋内。

赵忠面带微笑,手中把玩着波斯琉璃盏,缓缓地踱步走近袁绍。琉璃盏中盛放的桑落酒,在灯光的映照下,仿佛一面镜子,清晰地映出袁绍那紧绷的下颌线。

赵忠突然将手中的琉璃盏倾斜,里面的酒液如瀑布一般倾泻而出,泼洒在洁白的玉阶上。酒液顺着台阶流淌而下,形成了一条蜿蜒的酒痕,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听说袁公子最近常常往兰台跑啊?”赵忠的声音不高,但在这寂静的宫殿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袁绍的身体微微一僵,他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他想起了曹操临别时对他说的那番话:“十常侍就像洛阳下水道的老鼠,你举着火把去追,他们会逃窜得比谁都快;可你若是放下火把……”当时曹操折断了手中的竹筷,接着说道,“他们就会来啃你的脚跟。”

袁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中常侍说笑了。下官近日研读《西京杂记》,不过是想考证一下未央宫鼠患的治理之法罢了。”他特意将“鼠患”二字说得格外清晰,然后看着赵忠,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果然,赵忠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显然对袁绍的话有些不悦。

荀彧小心翼翼地将刚刚誊抄好的邸报推过案几,仿佛那上面的字会突然跳起来咬人一般。他的眉头微皱,轻声说道:“本初兄竟然重提窦武旧案。”

曹操的目光落在荀彧的袖口上,那里有一片明显的墨渍。他心中了然,这位向来以雅洁着称的谋士,必定是通宵达旦地奋笔疾书,才会在匆忙之间让墨汁溅到衣服上。

“他这是在找死。”曹操猛地站起身来,他的动作有些急促,以至于案几上的焦尾琴被他的衣摆一带,发出了一阵清脆的铮然响声。

竹帘外,突然传来一阵惊鸟乱飞的声音。曹操眯起眼睛,望向洛阳的方向,仿佛能够透过那层层叠叠的宫墙,看到城内正在发生的事情。

“袁氏门生今日可有异动?”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

荀彧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太尉杨赐称病不朝,光禄勋刘宽在平乐馆大宴宾客。”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温好的酒缓缓注入双耳樽中,“看起来,倒像是要树倒猢狲散一样。”

袁绍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更漏的滴答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突然,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伸手解开了腰间的错金带钩。那铜兽首在玉阶上磕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是一道惊雷,惊得张让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众人分神的一刹那,袁绍迅速地将奏疏塞进了太尉曹嵩的笏板夹层里。曹嵩是个向来明哲保身的老臣,但在这一刻,他竟然用袖口掩住了袁绍的手,微微一按,似乎是在示意他放心。

“袁公子好大的火气啊。”赵忠发出一声尖笑,小黄门们立刻心领神会,呈上了冰镇的葡萄。袁绍接过琉璃碗,正准备享用这清凉的水果时,却发现碗底粘着一片槐叶。那槐叶的叶脉用朱砂精心描绘出了“三足乌”的纹样,这让袁绍心中一动。

他想起了叔父袁隗常说的话:“党人如三足乌,看着张牙舞爪,终究飞不出十常侍的铜雀台。”这句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袁绍的心上。

暮鼓响起,宣告着夜幕的降临。袁绍终于摇晃着站起身来,他的膝盖已经因为长时间跪地而变得淤紫,但他在迈步时,仍然保持着汝南袁氏特有的端方步态,仿佛这一切都不能影响到他的风度。

当他经过曹嵩身侧时,他听到了老臣几不可闻的低语:“孟德在云台山……很好。”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袁绍心中的阴霾。

转天,袁绍身着一袭玄端礼服,腰间佩着青色的绶带,脚下踏着一双皂靴,缓缓地走过殿前尚未清扫干净的霜花。每一步都显得庄重而沉稳,仿佛他肩负着整个天下的重量。

当他走到属于三百石官员的末席时,跪坐下来,目光落在面前的髹漆案几上。案几上有一道新的裂痕,那是昨日太仆张温在此处撞阶时留下的。袁绍凝视着那道裂痕,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不能放弃。这么多人都还在坚持,他又怎么能轻易言败呢?袁绍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藏在袖中的竹简,缓缓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张让那拖长的尾音突然响起:“有本奏来——”这声音如同惊雷一般,惊得梁间的燕子纷纷飞起。

袁绍闻声,手中的玉笏撞击声清脆而响亮,从九卿席次一路响到殿尾。这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的目光与叔父袁隗交汇,只见袁隗的眉头在进贤冠下骤然紧皱,似乎对他的举动感到担忧。而光禄勋刘宽的手指则在凭几上急促地叩了两下,仿佛在提醒他要谨慎行事。

然而,袁绍并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他挺直身躯,高声说道:“臣议郎袁绍,昧死以陈!”他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在十二扇朱雀屏风上撞出回声,连执戟郎官都不禁拇指按上戟枝,被他的气势所震慑。

赵忠正在给汉灵帝剥西域葡萄,听到袁绍的声音,他的手猛地一顿,葡萄汁顺着鎏金护甲滴落,溅在龙纹袍角上。

袁绍缓缓地展开手中的竹简,他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北地太守皇甫嵩。只见皇甫嵩突然挺直了他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仿佛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了这一刻。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袁绍心中一动,他似乎从皇甫嵩的身上汲取到了一些勇气。

袁绍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继续说道:“永康元年,已故的大将军窦武和太傅陈蕃,他们怀着伊尹、霍光那样的忠诚,却遭受了灭族的大祸。如今,宦官们当道……”

“袁议郎,你可要慎言啊!”张让突然尖声打断了袁绍的话,他手中的麈尾猛地一挥,扫过了御案前的博山炉。炉中的青烟被这一挥之力扰动,瞬间扭曲成了一张张牙舞爪的鬼面,看上去颇为狰狞。

张让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和恼怒。他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袁绍,似乎想要用自己的目光将他吞噬。

然而,袁绍并没有被张让的气势所吓倒。

就在这时,一直斜倚在七宝珊瑚榻上的汉灵帝终于发话了。这位二十四岁的天子看上去有些慵懒,他的指尖还粘着些许葡萄皮,仿佛对眼前的紧张气氛毫不在意。

“让父,且听他说完吧。”汉灵帝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观赏平乐馆的百戏一般,透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

“是。”张让恭敬地低头,但是在皇上看不到的角度他狠狠地刮了袁绍一眼。

袁绍紧紧地握着竹简,指甲甚至都掐进了掌心,但他的声音依然坚定:今阉竖盈朝,三署郎官半出常侍门下。臣查永康至今十二载,举孝廉者六百人,四百七十人纳贿得位!

还未等到张让等人反驳,他忽然转向太尉曹嵩,敢问曹公,去岁西园新铸的四百副甲胄,为何在雒阳库簿不载踪迹?

曹嵩手中的笏板突然“当啷”一声掉落,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愕不已,尤其是曹嵩本人,他竟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去捡起那掉落的笏板,只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御阶前的蟠螭纹地砖。

袁绍自然知道曹嵩在看什么,他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那块地砖上。那里,有一道明显的凹痕,那是去年大司农刘嚣撞柱时留下的痕迹。当时,刘嚣因对朝政不满,在朝堂之上以死谏言,最终撞柱身亡,而那道凹痕便是他用生命留下的印记。

“放肆!”赵忠的怒吼声打破了殿内的死寂,他的护甲在愤怒中划过御案,发出刺耳的声音,同时在御案上留下了三道深深的金漆刮痕。赵忠怒目圆睁,对着袁绍吼道:“陛下,老奴愿剖腹以证清白!”

然而,汉灵帝却似乎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他只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仿佛这朝堂上的纷争与他毫无关系。随着他的动作,颈间的金锁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宛如碎玉落地。

“够了。”汉灵帝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倦意,“袁议郎说了这么多,莫不是想让朕给窦武修祠堂?”

他的话音落下,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没有人敢接话。袁绍看着汉灵帝,心中涌起一股无奈。他知道,自己的一番言辞并没有打动这位皇帝,而接下来,恐怕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暴风雨。

就在这时,袁绍瞥见司徒崔烈在摇头,那是他少年时的剑术老师。崔烈的摇头似乎在暗示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然而袁绍却无法停下,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将真相说出来。

突然,太常杨赐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那咳嗽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他的身体因为咳嗽而剧烈颤抖着,最终咳出的血沫溅在了面前的地板上,形成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臣请复窦武名誉,彻查党锢案,另置清议郎监察选官。袁绍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地砖时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他忽然想起曹操的话:你闻到崇德殿的龙涎香了吗?那里面掺着三公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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