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围杀,如同星辰崩灭前最绚烂也最致命的光华。
白茯苓的惊夜枪化作紫电,路无涯的陨星魔剑燃起血焰,惊夜骑将领的幽蓝骑枪破空贯日,陆时衍的剑光如银河倒悬,苏见夏的月华连接着所有人的意志与力量——所有的攻击,所有的杀机,在那一刹那,尽数汇聚于一点,轰向奎刹那庞大骸骨身躯上最脆弱的命门!
奎刹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夹杂着恐惧与疯狂的咆哮!他周身灰黑死气如同回光返照般疯狂爆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甚至不惜燃烧本源魔魂,也要拉所有人同归于尽!那毁灭性的能量波动,让整个北境的空间都开始大面积崩塌,露出其后狂暴的虚空乱流!
然而,在这汇集了众人决死意志的合击面前,他的垂死反扑,终究慢了半分。
就在所有攻击即将触及奎刹核心的瞬间,白茯苓眼底暗红光芒骤然炽盛到极致!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惊夜枪上,枪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暗红纹路几乎要燃烧起来!但这还不够!她能感觉到,奎刹燃烧魔魂形成的最后屏障,依旧有可能让这绝杀一击功亏一篑!
没有丝毫犹豫,她松开了惊夜枪,任由其继续前刺。双手在胸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结出一个古老而繁复的剑印,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周身气息陡然跌落谷底,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在这一刻被抽空!
“归墟——!”
一声轻叱,仿佛用尽了她最后的气力。
在她眉心处,一点冰蓝与暗红交织的璀璨光芒骤然亮起!光芒中,一柄造型古朴、通体仿佛由最纯粹的寒冰与永夜精髓凝聚而成、剑身流淌着星河幻影的长剑虚影,缓缓浮现!
这正是她的本命剑——归墟!昔日战神泠音的象征,与星魄寒髓簪同源而生的伴生神兵!它并非实体,而是与她的神魂、她的战神本源紧密相连,威力莫测,但每次动用,消耗的都是她的本命魂源!
以她如今油尽灯枯的状态,强行召唤并催动归墟剑进行最后一击,无异于自杀!
“茯苓!不可——!” 路无涯目眦欲裂,他距离最近,最能感受到白茯苓身上那急速衰败、近乎寂灭的气息!他想阻止,可自己亦是强弩之末,连移动都困难。
眼看那归墟剑影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因主人力竭而溃散,无法完成那最后的绝杀——
路无涯血瞳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痛色,下一秒,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猛地抬起仅剩还能动的右手,并非攻击,而是狠狠拍向自己的心口!
“噗——!”
一大口闪烁着暗金色光芒、蕴含着他最精纯魔尊本源的心头魔血狂喷而出!他没有丝毫吝惜,操控着这口本源魔血,如同燃烧的流星,狠狠撞向那柄即将溃散的归墟剑影!
“以吾本源——祭汝锋芒!” 路无涯嘶声吼道,声音破碎而疯狂,“给本尊——斩了他!!!”
魔尊本源,何等珍贵!这一口喷出,路无涯的气息瞬间萎靡下去,脸色灰败,甚至身形都晃动了一下,几乎要栽倒。但他血瞳死死盯着归墟剑影,眼中是赌上一切的疯狂!
奇迹发生了!
那口暗金色的魔尊本源之血,如同最炽烈的燃料,注入归墟剑影的刹那,原本明灭不定的剑影骤然稳定,并且光芒暴涨!冰蓝、暗红、暗金三色光华交织流转,归墟剑影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毁灭性的力量,剑身嗡鸣,发出愉悦而恐怖的颤音!
剑影不再虚幻,瞬间凝实!一股比惊夜枪更古老、更凛冽、仿佛能终结万物、令万象归墟的恐怖剑意,冲天而起!
白茯苓感受到归墟剑传来的磅礴力量与路无涯那不惜代价的决绝,紧闭的眼中滑下一滴泪,混杂着血沫。她用尽最后一丝神魂牵引,朝着奎刹的命门,轻轻一点。
“去。”
归墟剑影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撕裂虚空的威能。它只是化作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三色光线,仿佛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阻隔,在奎刹燃烧魔魂形成的最后屏障尚未完全合拢的缝隙中,轻轻巧巧地,一穿而过。
然后,精准无比地,没入了奎刹头颅与颈骨连接处,那点微弱的灵魂之火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奎刹庞大的身躯僵住了。猩红的魔瞳中,疯狂、愤怒、恐惧、不甘……所有情绪瞬间凝固,然后,如同风化的沙雕,寸寸碎裂、黯淡。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刻——
“咔嚓……咔嚓嚓……”
细密的碎裂声,自他庞大的骸骨身躯内部响起,迅速蔓延至全身!灰黑色的死气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疯狂逸散、消融!坚固无比的骨骼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不……可……能……” 一个极其微弱、充满不甘的神念碎片,飘散在风中。
紧接着,“轰隆——!!!”
奎刹那如同山岳般的骸骨魔躯,彻底崩解!化作漫天飞扬的骨粉与灰烬,被北境狂暴的罡风一卷,消散于无形!只留下原地一个巨大的、被恐怖能量灼烧出的漆黑深坑,以及空气中久久不散的焦臭与毁灭气息。
结束了。
肆虐北境、令魔域生灵涂炭、几乎颠覆永夜宫的骸骨魔君奎刹,神魂俱灭,尸骨无存!
战场上,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幸存的魔尊亲卫们爆发出劫后余生的、震天动地的欢呼与哭号!
而完成这最后一击的白茯苓,在归墟剑影没入奎刹灵魂之火的瞬间,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茯苓——!” 苏见夏尖叫着扑过来,月华之力不顾一切地涌入她体内,却只能堪堪吊住她一丝微弱的生机。她气若游丝,面如金纸,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路无涯踉跄着上前,将倒下的白茯苓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她冰凉的温度和微弱的心跳,血瞳中充满了后怕与锥心的痛楚。他紧紧抱着她,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冰凉的额头上,一遍遍低喃:“没事了……结束了……我们赢了……求你……撑住……”
陆时衍迅速上前,掏出珍藏的保命丹药,配合苏见夏的月华之力,竭力稳住白茯苓即将溃散的神魂与生机。
就在这时,战场中央,那支沉默的黑色铁骑,缓缓收拢阵型。
那名头盔饰有三根暗红翎羽的重甲将领,率先翻身下马(梦魇兽)。他走到被路无涯紧紧抱着的白茯苓面前,无视了周围的一切,单膝重重跪地,覆面头盔下传出沉闷而恭敬的声音:
“惊夜骑统领,夜煞,见过主人。”
随着他的动作,后方那万名惊夜骑士兵,无论远近,齐刷刷下马,面向白茯苓的方向,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万人无声,唯有铠甲摩擦的肃穆之音。
“见过主人——!” 万人低沉而肃穆的问候,虽不齐声呐喊,却仿佛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震撼人心。
他们跪拜的,只有白茯苓。
路无涯抱着昏迷不醒的白茯苓,看着眼前这支跪伏在地、沉默却散发着令人心悸力量的铁骑,心情复杂到了极点。震撼、庆幸、后怕、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还有对怀中人更深沉的心疼与怜惜……五味杂陈。
白茯苓在苏见夏和陆时衍的全力救治下,终于幽幽转醒,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她的目光有些涣散,过了片刻,才聚焦在跪在前方的夜煞和远处黑压压的军阵上。
她极其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护送……我们……回永夜宫……”
夜煞没有任何迟疑,重重顿首:“谨遵主命!”
说罢,他起身,翻身上马,手中令旗一挥。
惊夜骑迅速变换阵型,如同最忠诚的护卫,将白茯苓、路无涯、苏见夏、陆时衍以及残存的魔尊亲卫拱卫在中心。他们不再沉默冲锋,而是保持着严密的防御阵型,踏着沉稳而肃杀的步伐,朝着永夜宫的方向,沉默行进。
一路无话。只有马蹄声与铠甲声回荡在北境荒凉的土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永夜宫巍峨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在宫门巨大的阴影下,白茯苓被路无涯扶着,勉强站稳。她看着身旁沉默肃立的惊夜骑,看着夜煞,极其缓慢,却异常清晰地说道:
“辛苦了。”
“回去吧。”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具体的指令。
夜煞再次单膝跪地,抱拳:“是,主人。” 随即起身,令旗再挥。
在路无涯、苏见夏、陆时衍以及永夜宫守军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这支刚刚展现了惊世战力、拯救了魔域于危亡的铁骑,如同他们出现时一样,整齐地调转方向,化作一道道暗色流光,融入北境的夜色与魔云之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来如雷霆,去如鬼魅。只留下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铁血煞气,证明他们曾真实地存在过。
路无涯久久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中那五味杂陈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收回目光,看向怀中虚弱不堪、几乎全靠他支撑才能站立的女子,手臂收紧,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一步一步,踏入永夜宫的大门。
魔宫深殿,终于暂时远离了硝烟与血腥。苏见夏和陆时衍立刻准备进行更深层的治疗。
路无涯将白茯苓小心地安置在柔软的榻上,自己则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温和的魔气,助她稳定伤势。
沉默良久,路无涯看着白茯苓闭目调息的苍白侧脸,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茯苓……”
白茯苓眼睫微颤,没有睁眼。
路无涯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力气,才问出那个在他心头盘旋了太久、也沉重如山的问题:
“如果……万年前,青珩许你的……是‘唯一的妻’……”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认真:
“你会……嫁给他吗?”
殿内一片死寂。连正在配药的苏见夏和陆时衍都停下了动作,屏住呼吸。
白茯苓缓缓睁开了眼睛。暗红色的眼眸里,没有了战意,没有了冰冷,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片荒芜的平静。
她看着路无涯,看了很久。
然后,她极轻、极缓地,点了点头。
“会。”
一个字,清晰,平静,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进了路无涯的心脏。
她没有回避,没有敷衍,给出了最直接、也最残忍的答案。
路无涯的血瞳骤然缩紧,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指节泛白。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白茯苓却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的痛楚,继续用那种平静到近乎空洞的语气,低声补充道,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
“……还会把兵符……当嫁妆……给他。”
把兵符当嫁妆。
那是她最强大的力量,最忠诚的军队,也是她最后的骄傲与底线。如果当年青珩给出了那样的承诺,她会毫不犹豫地,连同自己的人和心,以及这支足以倾覆三界的军队,一并奉上。
那是她曾经,毫无保留的、全部的爱与信任。
路无涯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滚动。他终于得到了答案,一个他隐隐猜到、却一直不愿面对、如今被血淋淋剖开的答案。
原来,在她心里,那个“如果”的世界里,真的没有他的位置。
巨大的失落与酸楚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甚至压过了刚刚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带来的悸动。
然而,就在这时,白茯苓的声音再次响起,更轻,也更决绝,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但……”
她顿了顿,暗红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微光。
“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
青珩没有给。
她也没有等。
过往已逝,覆水难收。
那个带着兵符嫁给青珩的泠音,终究只存在于一个虚幻的“如果”里。
而现实是,她现在是白茯苓,是魔后,是他的妻。刚刚,她为他祭出了本命剑,几乎身死;而他,也为她献祭了本源魔血,不惜代价。
路无涯猛地睁开眼,血瞳中对上她平静无波的眼眸。在那片荒芜的平静之下,他仿佛看到了更深的东西——那是历经劫难、看透世事、将过往彻底埋葬后的释然,以及……对当下、对他,一种更加复杂难言,却并非全然否定的羁绊。
“是啊……”路无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嘶哑,“没有如果。”
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却又异常坚定的力量:
“现在,你是我的。”
“以后,也只会是我的。”
白茯苓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握着她的手,闭上了眼睛。
一滴泪,悄无声息地从她眼角滑落,没入鬓边暗紫色的发丝,消失不见。
是为那个永远无法实现的“如果”?
还是为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却固执地握紧她手的男人?
或许,连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永夜宫的殿宇,将所有的血腥、厮杀、爱恨与抉择,都隔绝在外。
只留下沉重的喘息,与无声流淌的、属于现实的无奈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