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魔域永夜宫的幽暗与静寂中悄然流淌,窗外的魔月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不知不觉已过去数月。
静室之内,白茯苓依旧沉睡,如同被时光遗忘的精致人偶。只是她的面容,在路无涯不计代价的珍稀魔药与灵力温养下,已褪去了最初的死白,渐渐恢复了几分生气。最显着的变化,是她那一头银灰色的长发,不知何时,悄然晕染开一种深邃的暗紫色。这颜色极暗,在永夜宫幽微的光线下,乍看与墨黑无异,唯有在特定的角度或强光照射时,才会流转出神秘而冷艳的紫韵,为她苍白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妖异与疏离的美感。
陆时衍与苏见夏联手,结合魔域特有的霸道灵药与神界传承的精细医术,再加上路无涯、沈清辞(暗中提供)源源不断的本源之力支持,那侵蚀白茯苓的诡异毒素,已被拔除得七七八八。她的经脉在缓慢修复,枯竭的灵力也开始重新滋生,虽然微弱,却不再是之前油尽灯枯的绝望态势。
然而,那阴毒的“蚀魂诅”,却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盘踞在她左臂深处。尽管被陆时衍以秘法层层封印,又有路无涯的魔尊本源之力时刻压制,它依旧时不时地蠢蠢欲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白茯苓那条曾经漆黑肿胀的左臂,如今已恢复白皙,甚至比右臂更加细腻光滑,可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皮肤之下,隐隐有极其细密的、如同黑色蛛网般的纹路时隐时现,那是诅咒根植的印记,也是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最令人揪心的是,苏见夏和陆时衍都隐隐察觉到,白茯苓的沉睡……似乎并非完全由伤势所致。她的神魂波动在近段时间已趋于稳定,身体机能也在缓慢复苏,按理说,早该有苏醒的迹象。可她却像是主动关闭了与外界的联系,将自己深深沉入意识的深海,不愿醒来。
或许,是外界的流言、接连的背叛、丧子之痛(她或许尚不知晓灵胎犹存)、以及对未来的茫然,让她潜意识里选择了逃避。醒来,意味着要面对冰冷的现实,面对魔域陌生的环境,面对那两个让她爱恨交织、又将她置于如此境地的男人,面对一片狼藉的过往和未卜的前路。沉睡,反而成了她脆弱的保护壳。
路无涯对此心知肚明,血瞳中时常翻涌着烦躁与心疼交织的情绪。他每日雷打不动地来静室,有时是沉默地坐在榻边看上几个时辰,有时会握住她冰凉的手,渡入温和的魔气,低声说些魔域的趣事或他处理的政务,尽管得不到任何回应。他颁布的魔谕震慑了三界,也暂时压下了魔族内部大部分关于白茯苓身份的质疑,但另一种声音,却随着时间推移,在崇尚力量、敬畏强者的魔域底层和部分中高层将领中,渐渐滋生、发酵。
这一日,永夜宫正殿,路无涯正在听几位魔帅汇报边境防务。
“……东线近日有零星神界斥候越境试探,已被击退。”一位身着黑甲、面容冷硬的魔帅沉声道。
路无涯血瞳微阖,指尖在墨玉扶手上轻轻敲击,不置可否。
另一位身形魁梧、犄角峥嵘的魔将,瞥了一眼上首面无表情的魔尊,犹豫片刻,还是粗声开口道:“尊上,末将还有一事……”
“说。”路无涯声音平淡。
那魔将鼓起勇气,声音洪亮,带着几分不满与质疑:“尊上颁布魔谕,立那位……白茯苓殿下为我魔族战神与魔后,末将等本无不从。只是……”他顿了顿,声音更响,“战神之名,需以赫赫战功与无上武力赢得尊崇!可我魔族儿郎至今,只见她长卧病榻,气息奄奄!数月以来,寸功未立,半分威仪不显!这如何能服众?如何能让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心甘情愿尊一声‘战神’?”
殿内气氛瞬间凝滞。几位魔帅脸色微变,有的皱眉,有的垂眸不语,却也有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同。
路无涯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血瞳,目光落在那位出声的魔将身上,并无怒意,却冰冷得让那魔将瞬间感到脊椎发寒。
“你的意思是,”路无涯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本尊的谕令,需要靠她醒来打架,才能作数?”
“末将不敢!”魔将连忙单膝跪地,额头渗出冷汗,却仍梗着脖子道,“只是……魔族向来以武为尊,强者为王!兄弟们私下里……难免有些议论。长此以往,恐损及尊上威信,亦动摇军心啊!”
路无涯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这魔将所言,虽不中听,却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魔族内部一部分真实的想法。魔域生存环境残酷,崇尚绝对的力量与功绩。一个始终昏迷、来历特殊(前神界战神)、且与神界主神有纠葛的“战神”和“魔后”,确实难以让所有魔众心服口服,尤其是在那些靠厮杀搏命才爬上来的悍将眼中。
他不在乎自己的威信是否受损,但他必须在乎茯苓在魔域的立足根基。仅仅靠他的强权压服,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她的伤,是为救我魔族边境数万子民(指之前魔域动乱时白茯苓的间接影响,被路无涯刻意引导),与神界宵小搏杀所致。”路无涯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她的战力,昔日神界战神之名,便是证明。至于现在……”
他血瞳微眯,掠过一丝凛冽的寒光:“谁敢质疑本尊的选择,质疑魔后的尊位,不妨亲自来永夜宫,先问过本尊手中的弑神戟。”
顿了顿,他声音更冷:“传令下去,魔后静养期间,再有妄议者,以叛逆论处,格杀勿论!”
“是!”殿内众魔帅魔将齐声应道,那出声的魔将更是冷汗涔涔,不敢再多言。
然而,表面的压制,并不能完全平息暗处的波澜。关于“病弱战神”、“沉睡魔后”的议论,仍在一些角落悄悄流传。甚至有人私下揣测,这位魔后是不是根本醒不过来了?尊上如此维护,莫非是中了什么情蛊?抑或是与神界主神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这些风声,或多或少,也飘进了苏见夏和陆时衍的耳中。苏见夏又气又急,却无计可施。陆时衍则更加专注于调理白茯苓的身体,希望她能早日真正苏醒,以行动打破所有质疑。
静室内,白茯苓依旧沉睡。暗紫色的长发如海藻般铺散,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仿佛在深沉的梦境中,也感应到了外界的纷扰与压力。
而在她意识的最深处,那片混沌与破碎记忆交织的黑暗里,一点微弱的、淡金色的光点,如同风中之烛,顽强地、极其缓慢地,搏动着。
魔域的月,冷眼旁观着永夜宫的暗涌。
沉睡的紫发魔后,何时才会真正睁开她的眼睛,面对这个对她而言,依旧充满恶意与挑战的世界?
而魔尊的强权,又能为她撑起多久的宁静港湾?
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